那只小东西似乎也察觉到了纪六言对它不言而喻的嫌弃，于是毫不犹豫地从洗手台的小水洼里掬了一捧水打在了纪道长的脸上并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纪六言把目光落回红娘娘身上，觉得这小东西洗得不太干净，于是同样毫不犹豫地拎起了那个小人放在水龙头下，以最大水流冲了五分钟，冲完水后，纪六言把已经蔫得不能再蔫的小人扔进了随身带着的灵牌里。
红娘娘已经被收走，大楼里的阴气开始缓慢消散，纪六言四处走了一圈，重新布了一个法阵，又挑了几块地方额外贴了几道符，这才和元绍和功成身退，直奔路边烧烤摊。
撸串的过程中，纪六言一直惦记着那几块不明来路的琉璃碎片，忧心忡忡地干完十五串鸡心以解心头烦忧。
吃完串后，热心市民元绍和听说纪先生家里接二连三惨遭横祸，兴冲冲（bushi）凄凄惨惨戚戚地替纪六言哀悼了一下逝去的大门和院墙，并捋起袖子亮了一下自己白得可以反光的面团子胳膊，表示自己愿意为纪先生排忧解难，就是眼睛里看热闹的企图太过明显，被纪先生果断拒绝了，于是被拒绝的元绍和由于过于伤心又回小摊子上打包了四十串羊肉准备回家自暴自弃。
纪六言看着对方一系列行为颇感无语，告别元绍和后回了自己光秃秃的屋子，得亏还有棵树，不然自己那个小破屋子在左右两栋大别墅之间多少有点寒碜过了头，有棵树那就不一样了，这叫什么？乡野风情！然而纪六言自我安慰的美好心情只持续到他看到自己家大门上贴的那张纸为止。
那是什么纸，街道办发的，多少不太可能是好事，纪六言上下一瞄，明白了，自家门前这一堆废墟有碍观瞻了，他得在一星期内搞干净，不然得罚款。
纪道长算了算日子，今天星期五，明个得回门派一趟，周天就得跟着谢教授外出，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呢，这左右一算，今天搞完最是省事，不过我们纪道长能自己干活吗？不能，于是他等到了深夜十二点，上四合街周围抓了一串鬼混子来干活。
杂七杂八的阴气混合在一块冲得纪道长只皱眉，只觉得全身上下都通透了，于是纪道长摸了道护身符在身上，周围的阴气哗一下全散开了，纪道长端了把椅子坐一边跟个野爹似的指挥着几个小鬼抬着棺材板。
虽然是棺材板，怎么说也是千年的金丝楠木，还是得小心看顾着，至于院墙剩下的砖块，那也得把好的挑出来整整齐齐码上，一群小鬼被指挥着敢怒不敢言。
但是，有一只小鬼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压榨鬼工多年的纪扒皮一眼就锁定到了那个悠悠荡荡在大树边上晃荡，手里还提溜着一块青石的瘦高青年。
那青年穿着一身青色唐装背对他站着，衣摆处能隐约看见精致的金色刺绣花纹，纪六言脑子里过了一圈，确定自己没抓过这么一只看起来就不太简单的鬼，那么是自己来的？
他眯了眯眼，目光投注在那只鬼身上，虽然现在感知不到阴气，但他隐约有种预感——这就是这几天让他不安生的家伙，纪六言悄悄摘掉了护身符，收敛了自身的气息，悄无声息地靠向那只小鬼。
那只鬼显然没有察觉，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只见他试探性地把青石摆在了院墙原有的地基上，而后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擦了擦脑袋上不存在的汗，近了，纪六言捏紧了符纸，然而那只鬼却异常敏锐。
紧接着，一双色泽浅淡的眸子扫过来，浅浅地触到了纪六言的身形，在看见纪六言的那一刻，那只鬼看起来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急急地后退几步，碰上了纪六言院子里那棵百年老樟树，触动了上面的阵法，一道白光从那树里飞掠而出，直直刺向那只鬼，纪六言手里的符纸也紧随其后。
忽然，一阵金光从那只鬼的身上爆出来，而后听到咔一声巨响，而后是轰隆隆的余韵，院子被抓苦力的游魂们被这动静吓得四处奔逃，纪六言也被这道光刺得短暂失明了片刻，然而等了好半晌，视力仍旧没有恢复，四下漆黑一片，纪六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屏幕自动点亮，纪六言扫了一眼手机上的状态栏，已经自动切换到了流量模式，他打开照明功能，郁郁葱葱的树冠下埋着几根黑色线条，长得可太像电线杆子上挂得电线了。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纪六言看了看远处亮起来的高亮手电筒光束如是想道。
纪六言揉着自己的黑眼圈，揣着自己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坐在门前冷漠地看着自己的院子里的废墟被清空，最后一辆拖拉机刚走，纪六言就走到了昨夜断得莫名其妙的老樟树前，断口看起来参差不齐，像是被野蛮撞断的。
怪异的是，老樟树的断面上一夜之间发出了五六簇新芽，经过昨天那一场无妄之灾之后看起来反而更加生机盎然起来，纪道长生伸手掐了一株细幼的嫩芽，摸出一张符纸把这株嫩芽包裹起来，而后掐了几个诀，那符纸自他掌心漂浮起来，而后便在空中自燃，飘出一缕乳白色的烟雾来。
纪六言从车棚摸出自己的豪华两脚座驾，一路追着那缕轻烟去了，鸡鸣破晓，火红枫叶上的露珠映着映照出晨曦的色泽，纪六言从自己的宝驾上下来，看见那白烟袅袅地飘向了红枫林深处。
把车停在红枫林一个隐蔽的角落，熟门熟路地上了三道锁，纪六言随着那缕轻烟往红枫林去，清晨小径幽寒，地上铺满了层层叠叠或碎裂或完整的红枫叶，渲染出一种怪异的凄清，间或微风吹过，死寂的林子里响起幽怨的哭泣。
不知往前行进了多久，一道被红枫叶掩盖的石阶跃然于眼前，石阶边上耸立着一块极高的怪石，一面嶙峋坑洼，另一边却如刀削般平整，平整的那面赫然写着“渡涯山”几个大字，字体磅礴大气，隐约有种凌厉的锋芒隐藏在里头，一路从红枫林里走来的沾染的寒气通通在这几个大字前消匿无踪。
纪六言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今天的的确确就是星期五，这才放心地抬起一只脚踩上石阶，白烟一路飘上了渡涯山，最后散在山顶一扇威严的木门前，纪六言看着眼前三米六高的崭新大红门迷茫且无助地歪了歪头，他这才走几年，清岚观已经有钱到连大门都翻新一遍了吗？
“吱呀——”
在纪六言怀疑的当儿，大红门开了个缝，纪六言和里头探出的小脑袋对上了眼。
“啊……三师兄回来啦，这么早。”李断月悻悻地摸了摸鼻梁，把脑袋缩回去踮着脚吭哧吭哧地替纪六言打开了气派的大红门。
“又去太阴池玩？”
纪六言看了一眼把他送进门后鬼鬼祟祟往门外溜的小师弟。
“昂，我会小心的，三师兄放心！”被叫住的李断月脚步一顿，而后头也不回地跑向山下，留下一句话碎在风里，生怕晚半步就被纪六言逮住提溜到师父面前被罚着端水缸。
纪六言看着颇有活力的小师弟悠悠叹了口气而后直起腰杆往道观里去直面自己的恐惧。
一路进了中庭，眼前整整齐齐列着一个白色方阵，纪六言刚走过去，就传来一声整整齐齐的三师兄好，方阵里头大概还有些新入门的小弟子，一直对纪六言这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掌门座下三弟子好奇得紧，看他过来颇有几分新奇劲。
讲学的李断山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紧了紧手里的乌木珠子，索性提早结束今天的早课，挥手让这些弟子散了，白色方阵欢呼一声，“哗啦”一下散开了，三三两两往饭堂走。
“回来了？”
李断山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眼纪六言，琉璃色的光泽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纪六言整个人仍旧笼罩在浓郁的黑气里，看不清过去，也无从知晓未来，那日一闪而过的红色当真是错觉吗？李断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纪六言看见李断山微皱的眉头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一边在心里思考着是不是那个挖煤的晦气家伙回来告状被大师兄知道了，不过好在看样子只是他多想了，大师兄很快松落了眉头跟纪六言聊起了近况，顺便捎带着纪六言一块往食堂去了，只不过刚到门口，又被人告知小师弟不见了了，匆匆出门逮人去了。
被留下的纪六言耸了耸肩膀，慢悠悠地拿着自己的早饭寻了个略微僻静的角落好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顺便找找那缕入了宗门就不见的白烟，然而这顿早饭到底还是没有清静，在纪道长刚往嘴里塞上一口包子时，旁边坐下一个鹤发童颜的翩翩美男子。
“路缘长老。”
纪六言顶着对方灼灼的目光咽下包子后开口叫人，想起对方的怪癖不由得头皮发麻。
“纪师侄，在山下待了这么久有心仪的人没？”
路缘长老颇为矜持地咳了咳，温声温气地开口。
来了，听见对方问话纪六言心里“咯噔”一声，路缘长老哪哪都好，长得好，性格好，文化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喜欢做媒，手里撮合了少说十三对，弟子私底下都叫他月老下凡，就是不知道怎么着，特别关注纪六言的姻缘，见一次问一次，没事还在社交平台对他嘘寒问暖，关心他的情感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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