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晖朝她投来一束同情的目光。
安蝉蝉下意识地避开,假装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个哈欠,眼角冒出泪花,用不在意的语气说道:“夏晖,你可千万别可怜我。”
她说晚了。
因为她一转头,就看到夏晖的双眼睁得圆圆的,里面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安蝉蝉迟疑三秒,有些僵硬地伸手往他的头上拍了拍。
——她自认为自己非常慈爱。
“而且啊,我说了,这就是个童话故事而已,里面的内容,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你随便听听就得了,别往心里去。”一口气说完,立马转变话题风向,“怎么样?你还难不难受啊?”
夏晖有些迟钝,说:“你说这些是为了安慰我么?”
安蝉蝉坦然道:“当然了!不然的话,我为了什么?”
夏晖垂下双眼,“你拿你的不开心来换我的开心……”
“哎呀……”她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夏晖便接道:“我更难受了。好歹,我们两个人之间,要有一个人是快乐幸福的,蝉蝉妹妹……”
“唉。”她有些无奈,有些束手无措。
本来是想通过比惨来让夏晖获得心理安慰的,但没料想他反而更难过了——因为被他发现自己其实也很惨。
那应该怎么办?
是不是应该抱头痛哭一场?
安蝉蝉伸出食指在鼻尖处擦了擦,又吸了吸鼻子,瘪着声音问道:“既然我们两个都挺惨的,那我们就大哭一场吧!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
“真的?”夏晖有些讶然。
安蝉蝉点点头,说道:“是啊!难受就说出来嘛,难过就发泄出来!”
她顺手抓起床头的卷纸,呼啦啦地扯下两场条,自己一条,夏晖一条。
“喏,哭吧!看看我们两个人谁更能哭!”
夏晖顿了顿, “男儿有泪不轻弹。”
“……得了吧你,才几岁啊?”安蝉蝉非常想要翻个白眼,“想哭的时候谁还会管自己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你说的有道理。”夏晖被成功说服,“好吧。”
接下来,就要开始做哭前的准备工作了。
“来,让我们一起酝酿哭意。”安蝉蝉一声令下,夏晖乖乖听从。
她把卷纸按着左耳朵到鼻梁,再到右耳朵的方向绕了几圈,说:“这样就方便吸收眼泪了。”
“你好聪明喔……”夏晖见状,忍不住夸赞道。
而她转头,看见夏晖正毕恭毕敬地把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捧在下巴前,跪坐在她旁边,脸上露出苦哈哈的神色。
——不愧是你啊。
——太像一只狗了。
这时,门被推开,吴采莲走进来,柔声细语道:“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
夏晖摇头,“我不想吃……”
吴采莲轻叹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又走出去了。
“你真的不饿吗?”
“真的不饿。”
“但我觉得你其实是很饿的。”
“……但我是真的不饿。”夏晖礼貌地说。
正巧就在这个时候,“咕噜咕噜……”
夏晖的肚子叫了。
“你看,我都说了,你饿了。”安蝉蝉的脸上挂着“瞧瞧,我多牛”的表情。
“你可真厉害,这都能猜到。”
安蝉蝉瘦瘦的胳膊一伸,指向放在不远处箱子上的饼干。
“因为你刚才总是动不动就往饼干那里瞥。”
“那麻烦你帮我……”
话音未落,安蝉蝉已经大步向前,迅速地拿来了饼干。
流泪比赛就这么被他们跑到了脑后,话题转而被放在了饼干上。
“我想到以前我奶奶的床头经常放着很多零食。”安蝉蝉发现包装已被拆开,里面只剩三块,递给夏晖一块,动作流利地往自己嘴里抛了一块,“我奶奶会用她的那个搪瓷杯,装一点热水,把饼干泡到半软,再拿给我吃。”
夏晖努力根据她的描述幻想那个画面,“那好吃吗?”
“嗯,挺好吃的。只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知道别人都说这种吃法像在吃那啥。”她又拿起一块,并且折成了两半,递到夏晖的嘴边,“喏,给你。”
夏晖正要去接,却被安蝉蝉避开。
安蝉蝉满肚子坏水,眉毛一挑。
夏晖懂了。
“那你可别抛得太高,我都怀疑我骨头碎了。”夏晖摸了摸被踹的地方。
“知道啦,我抛得低低的。”
夏晖的视线紧紧跟随她手里的饼干,等着饼干丢出。
——一条单纯的狗。
安蝉蝉把饼干往空中虚抛,头也跟着抬起,同时在心里默数一秒,假模假样地到处找。
“哎?饼干呢?”
“我也没看到啊。”
“该不会被你藏起来了吧?”
“我才不会藏起来呢。”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安蝉蝉脸上笑开花,把藏在自己手里压根儿被丢出去的饼干塞进嘴里,“我根本就没扔出去。”
安蝉蝉脑补出他脑袋两旁长出了狗耳朵,现在耳朵是垂下来的。
“你可真会耍我玩啊。”夏晖说。
“对呀。”安蝉蝉把手心摊开,“当当当,还有一半,给你。”
夏晖变脸速度很快,他愉快地接过,像条开心的萨摩耶。
安蝉蝉把包装扔掉,诚挚地问,“你饱了吗?”
“……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啊?那就是很饱很饱,饱到变成一颗大气球飘上天咯?”安蝉蝉边说着,边用手比划出了一个大气球。
夏晖:“还没饱。”
安蝉蝉刚想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门被推开。
这一次,不是吴采莲,而是夏志平。
两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
夏志平清了清嗓子,语气有些僵硬。
“你,先出去。”夏志平没好气地使唤道。
安蝉蝉现在可是小孩,她不想听得懂大人说的话。
她一动不动:“夏晖受伤了,我得陪着他。”
“这里有我在,你出去吧。”
“可是夏晖就是被你踹成这样的。”
夏志平无可奈何。
“夏晖,你还疼不疼?”夏志平在床边坐下,调整了好几下坐姿,但在安蝉蝉看来,依然很奇怪。明明此时此刻需要安慰的是他的儿子,当爸爸的却还是侧身坐着的,把大半部分的背部对着儿子。
安蝉蝉无声地笑笑,又摇了摇头。
“刚才……是我做得不对。”夏志平微微偏头。
夏晖什么都没说。
“但是你想想,当初你和你妈,未经过我的同意,就把猫给带回家来,你们是不是也有错?”
安蝉蝉在心里大声地讥笑——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爸爸”都是这样:自己做错了事情,羞于承认。拐弯抹角地给自己找台阶下,但最后一定是以“虽然我有错,但你更错一等……我是为了你好”为结尾。
“你把别人的猫带到家里来,没问过爸爸。是不是?”夏志平一步步地诱导。
夏晖的脸色烂烂的。
“我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去收苹果,从这里出发过去要那么久,你跟你妈妈在家里就只要享福就可以了。卖一斤苹果才能赚多少钱,你知道吗?你妈妈说,你为了救这只猫,花了两百块钱,我有多心疼啊……让你妈妈拿这个钱给你多买点肉吃不好吗?”
“可是我不想吃肉……猫受伤很严重……”
“你不救,也会有人去救。”
“可是……”
“没有那么多的‘可是’,你就是跟你妈一样,性子优柔寡断,感情丰沛!我打了你,是我的错,但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谁不是被打出来的?被打了一下,就哼哼唧唧,哭来哭去的,有什么用?还为了一只猫,跟爸爸作斗争,以后你还有什么用!”
夏志平越说,语调越高。
夏晖的头沉沉地垂着,站在安蝉蝉的视角,已经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双拳紧握,肩膀还有些抖动。
哭了吗?
真是个爱哭包啊。
“喂喂喂,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啊?”安蝉蝉看不下去了,“什么叫做你不去救猫,也会有人来救猫?”
夏志平转脸一看到安蝉蝉就立马眉头紧缩。
“首先,这是我的猫,夏晖救了我的猫,我很感谢他。所以,在我的心里,夏晖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这一点,你作为他的爸爸,认可吗?”安蝉蝉问道。
夏志平并未回答,她又重复地问了一次,他才点头说:“对,他确实是个好孩子,但……”
“但”字后面的内容被安蝉蝉立马斩断:“同意就好了,为什么总是要加个‘但’呢?其次,对于你说的,他不来救,自然会有其他人来救,这种说法暴露出了你作为一个成年人自私自利的想法,你不懂得如何共情……”
这次换成夏志平打断她:“哎呀哎呀,什么共情啊?饭都吃不起了,我还要救猫哪?”
安蝉蝉不急不躁:“对,吃不起饭,所以你不救猫。我也没有说,你不救,你就罪该万死。但我后面讲的并不是救猫,而是救人。”
夏志平:“什么人?”
“夏晖的外公病了,你不也没打算拿钱出来吗?”
这一句话彻底戳破了夏志平的虚伪。
明明就是极端的自私,却还要长篇大论。
“作为一个小孩,我知道我们现在并不具备任何劳动能力去跟你一样赚钱,但并不代表我们不知道大人赚钱的辛苦。所以,在你从山西回来的时候,夏晖不是很高兴地去见你吗?据我观察,夏晖和他妈妈都没有挥霍你的钱。可你呢?一口一个赚钱很难,可是叔叔,你打一次牌,输掉的钱,可以救好几次我的猫了吧?你嫌两百块钱多,但是你输好几千,救不算多了吗?”
安蝉蝉一口气说完,镇定自若地看着他。
“你少给我在这里罗里吧嗦的!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在我家白吃白喝,还跑来教训我?”夏志平气急败坏。
“我都说了,钱我会还给你的,我说到做到。”
夏志平最反感的就是看到别人很冷静地跟自己讲话,显得他脾气很不好似的。他从床边站起,几个大步走到安蝉蝉跟前,一把拽住她瘦弱的胳膊,下定决心要把她赶出去。
“真是有娘生没娘养!”夏志平大力地往外扯拽。
“这个被你说对了,我确实有娘生没娘养,但是!”安蝉蝉不喜欢被人推搡,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夏志平的控制,“跟我之前讲的有半毛钱关系吗?”
刚才她心里是一点都不慌的,但现在自己是哪里都没得去。
所以,她现在很慌,非常慌。
直到她听到了夏晖放声大哭。
她和夏志平同时扭头。
发现不知何时,夏晖已经站在夏志平的面前,以一种相当扰人的音量扯着嗓子哭。
夏志平被烦得要命,松开安蝉蝉,然后一巴掌直直地往夏晖的脸上呼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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