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蝉……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电话那端,夏晖的语气顿涩,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坠入海底已久的锚拉上来,“我和那个人的关系……”
安蝉蝉窝在被窝里,轻声回道:“嗯?你爸吗?”
“嗯……”夏晖沉默良久,“我有几十年,都没喊过他一声爸。”
“为什么?“安蝉蝉小心翼翼地问。
夏晖深吸一口气:“蝉蝉,我还没有做好说出来的准备。”
裹在布包里的安蝉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像是将要出征。
“爸爸回来了?”夏晖问。
“应该是吧。”吴采莲突然觉得脚下自行车的踏板很重,重得踩不动。
于是他们行进的速度越变越慢,越变越慢。
“爸爸不是没有这么快回来么?”夏晖两只小手捏住妈妈的衣角。
“可能是生意提前结束了吧……”吴采莲回道。
安蝉蝉喵了声,想要加入对话,但夏晖以为她是累了,伸出手来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猫猫,你就先睡一会儿吧,我们等下就到家了。”
车轮慢悠悠地转着,但到底还是会停下来。
吴采莲将自行车停稳:“小晖,下来吧。”
“嗯。”夏晖望着亮起了灯的里屋,“是爸爸!”
他刚一跑进去,这才发现原来里面不仅有他爸,还有一堆他总是记不住称呼的叔叔。
整间屋子烟雾缭绕,空气被熏成灰白色。地上到处都是瓜子壳,烟头,还有歪斜的啤酒瓶。
“爸爸,你回来了?”夏晖乖巧地说道,又望了一圈旁人,“叔叔们好。
夏志平喝得眼神略微迷离,见老婆儿子回来之后喜笑颜开:“儿子!哎呀,想不想爸爸啊?快过来!”
夏志平放下酒瓶,将夏晖揽到跟前,“长高了不少啊?”
这时吴采莲走进来,朝他们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句“吃好喝好”之后就转身走进了房间。
“咔哒”一声,将屋内原本热闹的氛围冷却到了冰点。
“好久不见嫂子啊。”其中一人说道。
“是啊是啊。”
“嫂子把你家小晖带得多好,你看这小家伙,多有礼貌。”
听到了他人的赞赏,夏志平的脸上泛起了油光。
一直很安静的安蝉蝉一听到这种话就觉得厌烦。
——她不习惯这种吵吵闹闹的氛围。这在她的童年里可以说是很罕见的。
“爸爸,你看。”夏晖拨开布包,安蝉蝉探出了头。
“呦!”夏志平定睛一看,“哪里来的野猫?这么丑!”
安蝉蝉看向夏志平,浑身的酒气扑鼻而来,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喂喂喂,我哪里丑了?我长得并不差好吗?”
夏晖满心的期待轻轻地被夏志平用一根针随意地扎得开始泄气:“……丑吗?”
“嗐,这还不丑啊?哈哈哈哈哈哈。”夏志平冲他人说道。
旁边的人根本不在意猫,继续吃着他们的下酒菜。
“所以你刚才,跟你妈就是去捡猫了是吧?”夏志平喝了口酒。
“嗯。”夏晖应道,“不过她受伤了,我们还把她带去小放哥哥那里看了病。”
夏志平随口道:“哦……”
“给猫看病?”有一个人讶异地问道。
“是的……”
夏志平嘴里嚼着菜,含混不清地问:“花了多少钱?”
卧室门被推开,吴采莲手里拿着夏晖的衣服:“小晖,走,把猫放到你房间里去,你该去洗澡了。”
夏晖听不懂大人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二十三岁的安蝉蝉听得明明白白。
安蝉蝉被抱进房间之后,就贴着门板听夏志平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聊天——虽然才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已经不喜欢他们了。
怪不得夏晖也不喜欢他爸爸。
“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野猫救它干什么?人家说这是什么……‘爱心泛滥’?对,爱心泛滥。”
“嫂子哪都好,就是不太勤俭持家。”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把夏志平给弄烦了。
夏志平长期在山西做苹果批发生意,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回一次家。这次回来,跟这群生意上的合伙人聚起来聊聊天,没想到吴采莲用一只猫来给自己添堵——他想要看到的是:老婆热络殷切地操持家务,儿子懂事乖巧。而不是学城里那些人,养一只猫来装什么“阳春白雪”。更何况,给猫治病?真是匪夷所思。一斤苹果才能赚多少钱?治猫又要花多少钱?
不过夏志平决定隐藏起心中汹涌的不悦,没有顺着他们的话来说,“哎呀,小孩儿嘛……都长大了,养一只猫玩玩就玩玩呗!赚钱就来给儿子花的!”
“平哥说的对,说的对……”其他人附和。
安蝉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从心底里升起不安感。
已知夏志平掌握着这个家的经济大权,也已知他不喜欢猫。那自己该怎么办?
吴采莲和夏晖能保住自己吗?
夏晖推门而入,安蝉蝉吓得跳上了床。
“猫猫~我回来啦!”夏晖手里还攥着块馒头,“你刚才吃饱了吗?”
安蝉蝉眼神定定地看着这个身上还散着热气的小毛孩,淡然地喵了声。
“猫猫!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啊!这样伤口才可以快点好!”
安蝉蝉:“喵,喵。”
“平哥,我们走了啊!“
“平哥,走了!“
“哎好,辛苦你们了啊!”
安蝉蝉的耳朵动了动,听见外面宾客散去。
过了一会儿,就连墙外的脚步声都渐渐地听不见了。
这时,吴采莲敲了敲门,提醒夏晖该睡觉了。
“知道了,妈妈。”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夏志平的声音。
“哎呀。”夏志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冒泪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养什么猫啊?”
语气里满是故作不在意。
但吴采莲,夏晖和安蝉蝉都知道,他在意得不行。
夏晖自责地垂下头,看着安蝉蝉:“猫猫,爸爸以为给你看病花了比较多的钱,爸爸不高兴。”
安蝉蝉当然知道夏志平不高兴,但,说实在的,她现在也没办法。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想离开。可是她受伤了。
而且,大夏晖跟她不合,关小夏晖什么事?
据她观察,小夏晖,乖巧懂事,善良热心。
跟冷漠的大夏晖差距很大。
“该睡觉了。”吴采莲直接跳过夏志平的问题。
夏志平依然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吴采莲轻轻地说道,“你从山西回来一趟也累了,赶紧洗洗就睡下吧。”
“你没什么意思?我刚回来你就拉着‘你儿子’给我摆脸色呢!”夏志平把“你儿子”这三个字咬得格外的重,充满着阴阳怪气。
“没有……”吴采莲转身走进房间,“小晖也是你的儿子。”
“怎么就没有了?你就这态度啊?”夏志平依依不饶,“我告诉你,家里的钱都是我赚的,你们娘俩吃我的喝的,就得听我的。”
“行,听你的。”吴采莲根本就不想跟他吵。
房间内,夏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你少给我摆脸子!你嘴上说着不吵,其实心里不就是在骂我吗?”夏志平宽厚的手“啪”的一下抵在了将要关上的房门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地里花了我多少钱!”
“你还要不要睡觉了?”吴采莲回道,“你不需要休息,难道小晖就不要吗?”
“哼哼。”夏志平冷笑道,“怎么?怕我吵到‘你儿子’?”
“他也是你的儿子。”吴采莲语气生硬地回。
冰冷的争吵与对立。
安蝉蝉深深地看了眼夏晖,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只洁白的小爪子捂在了他的耳朵上。
如果夏晖能读懂安蝉蝉的“猫语”,那她此时此刻就是在说:“孩子,别听。”
“你也知道还是我的儿子啊?那养那只破猫怎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呢?给它看病,花了多少钱?平时倒是没觉得你认为夏晖也是我儿子,你们娘俩就是想要排挤我呗。”
吴采莲说:“去小放那里看的,他没收我们太多的钱。”
“没收太多的钱?“夏志平说道,”那不还是收了钱?多少?”
吴采莲深吸一口气:“两百。”
“两百???”夏志平瞬间暴跳如雷,“你在那破猫的身上花了两百块钱?吴采莲,你当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吧?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你却在那里随随便便出手阔绰装千金小姐?”
兴许是这种争吵总是在反复上演,吴采莲根本就是懒得吵:“不是。”
“哦对了。”夏志平走进卧室,拉开抽屉,大声质问,“我一回来的时候就数了数家里的钱,和存折上的钱。你告诉我,钱去哪了?”
“什么钱去哪了?”
“应该还有三千块钱,说,去哪了?”夏志平问道,“你又偷偷摸摸地把钱拿走给你爸妈,让他们给你存着,好有一天跟我离婚是吧?”
就在这个时候,被安蝉蝉紧紧捂住耳朵的夏晖坐不住了。
他冲到两人的卧室,拉了拉夏志平的衣角:“爸爸,你先去洗澡吧!”
本以为夏志平会就此熄火,但结果却是火上浇油。
夏志平直接一把推开夏晖:“你那破猫呢?对,都是那该死的破猫!花了我的两百块钱!”
安蝉蝉心里一惊,开始寻找躲藏的地方。
她刚一跳下床,夏志平就已经冲了过来。
他直接提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不管不顾地“刷”的一下往远处用力一摔。
一摔就把安蝉蝉给摔出了院门外。
“猫猫!!!”夏晖大惊。
下一秒。
院门被猛然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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