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泽逐渐恢复意识，但眼前一片昏黑。
她仅能感受到自己浮在半空，周围缺乏着力点。
尝试几下，然后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四肢，甚至察觉不到□□的存在。
“好安静，没有六道轮回，也没有天堂，看来是唯物主义胜利了，死后的世界等同于虚无。”褚泽暗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我还能在脑子里自言自语？”褚泽满头雾水，或者说脑电波里满是雾水，“走马灯的自由度挺高啊，任我胡思乱想。”
忽然，有光芒照亮周围。
褚泽试图看清四周，却停留在能感光，无法视物的程度。
光源位置无法确认，但亮度稳定。
交谈的声音响起，脚步声逐渐靠近。似乎是两人在讨论什么，语速缓慢，一问一答。
一双硬质鞋底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另一双软鞋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褚泽暗自祈祷两人距离再拉近些，嗓门再大些，她好奇得抓心挠肝，却动弹不了分毫。
终于，两人在不远处停下。
“……本批次的多数种子接近成熟，少量种子的活跃度有些异常，您看应该如何跟进处理呢？”轻快热情的声音问道。
“嗯，成熟的就让预备嗣育者按照流程领取，预估存活期为一年以上的，也同样按流程处理。”一字一顿的声音平静回复。
“好的，已做好评估，今天之内发送种子编号给对应的预备嗣育者。”
“现在筛出存活期短于一年的，投入到随机分配池里，暂延领取时间。“
“明白，已完成初步筛选工作，待会儿发送编号给‘抽奖部’。”
“不错，你相当适合这份工作，继续巡检吧。”皮鞋路过褚泽，正要缓慢远离。
“非常感谢您的赏识！请您稍等几分钟，容许我介绍最新一项育种技术！”软鞋发出殷切企盼，“请您靠近观看此培养仓。”
皮鞋停住，似乎在等待。
褚泽吃惊：培养仓？附近还有别的生物？
听到耳边有人轻敲玻璃，褚泽灵光一现，但没抓住那抹思绪。
软鞋继续讲解道：“就在上周，研究员将这枚种子的部分器官进行置换，预计种子出仓后的成长周期可以缩短1-3年不等。”
皮鞋显露出赞赏：“周秘书，你协助监管的实验室是最早做出成果的，请做好嗣育者随访调查，有一份好报告才能正式统管实验室。”
“是！舒总，我一定做到最好！”软鞋激动保证道，变得尖利的尾音融进一声含混的啜泣。
“我欣赏有冲劲的人，像我年轻时的样子……”
皮鞋说着，逐渐踱步远去，软鞋发出稀碎声音紧紧跟随。
褚泽整理着对话里的信息，脑内乱作一团。
我是成熟的种子？种子是什么？我在实验室？
不对，应该是储藏室，旁边有别的培养仓。
完了，穿越实锤，这都什么世界观，种子要被送到哪？
褚泽焦躁忐忑，开始瞎猜各种可能性。
不知道时间渡过多久，再次出现脚步声，三个人在自己附近停下。
还没偷听到任何对话，一声突兀的巨响震得褚泽发懵。
其中一道脚步离去又归来，褚泽不断吸取着新信息。
“系统排队等候两年、信用点高低决定是否随机分配……听起来，种子的地位不算差嘛。”褚泽微松一口气。
三人间的对话让褚泽越来越紧张，天马行空的猜测下，一个完全符合真相的答案即将出现。
身上的包裹感褪去，窒息感淹没褚泽。
等仓门打开的一瞬，褚泽开始呕咳出液体，一只手温柔有力，托住她的头肩；另一只手坚定地轻拍她后背。
扭头一看，饱含喜悦的脸庞映入眼帘。
女人湿润的眼角绽开漂亮纹路，眼睛亮得惊人，像一只闪着光的长尾斗鱼跃入池中。
褚泽忽然福至心灵，唤出那两个字——妈妈。
褚泽分不清是鼻腔还是嗓子火辣辣地痛着，脑子有些发昏。
紧跟着，柔软的毛毯严密裹住褚泽全身，她被搬运到一架有遮光棚的轮椅上，女人轻声安抚着她，放下遮光棚。
褚泽感到困意，便随着轮椅的微晃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陷在柔软的床褥里的褚泽，被低声争执吵醒。
“……还是联系育种中心问一下吧，睡得太死了，这情况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跟你说了刚接回家的都这样，冯利博你仔细再看看说明书吧，”妻子打断丈夫，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咦？醒了，醒了，快过来。”
褚泽看到女人低头靠近自己，她清清嗓子，放柔声音问：“怎么样，饿不饿呀？中心的工作人员说，每天至少喂食4次，少食多餐。”
冯利博臭着个脸，似乎有些不忿地反驳：“余敏你总是这样急性子，她怎么可能现在就跟你进行对话？”
看到余敏一脸无语，他忍不住提高音量争辩：“虽然中心宣传，这批种子用新技术缩短好几年成长周期，但长对话肯定是做不到的，能在开仓时叫你妈妈就不错了。”
褚泽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决定继续一声不吭，只是瞪大眼睛轮番看自己的新“父母”。
余敏深呼吸，然后说：“你觉得她无法给出回应，就不对着她讲话，她要怎么学习语言呢？培育中心提前一个月发的说明书，你是一点不看啊。”
冯利博噎住，沉默几秒后，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继续和她聊吧，营养液放在哪里？我去拿。”
余敏震惊地睁大眼睛：“在培育中心给的新手父母礼包里啊，是你亲自接过来的，你放哪里都不记得了？”
冯利博有点慌：“什么，真的给过吗？我去找找。”
余敏彻底没脾气了，才离开培育中心几个小时，就连工作人员交给他的东西也不知道放哪了。
严重怀疑，临走前工作人员阐述的注意事项，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余敏感到头疼，低头看向褚泽。
褚泽迅速收回溢出到脸上的腹诽，向余敏发射一个不含任何智慧的懵懂眼神。
余敏冲她安抚一笑，转头看向门口，陷入沉思。
褚泽盯着天花板假装发呆，实则盘算等夫妻俩离开，就立马起床探索环境。
房门蹭的被人推开了，冯利博气喘吁吁地抓着一个大包回来，递给余敏。
“来，给你吧，看看要喂点什么，”冯利博看一眼通讯器，继续说：“得快一点了，亲戚朋友都等着给我们庆祝领养成功呢。”
余敏取走包裹最上层的速吸布放在床头，从恒温盒里取出营养液挨个比对，听了这话，猛抬头吃惊看向丈夫。
“你怎么会把时间定在今天？！我俩都走了，她一个人待着怎么行！”
“哎呀，领导同事都只有今天有空，而且你刚才不是说，刚接回家的种子都要每天睡很久，按时回来喂吃的不就行。”冯利博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妻子，一边整理领带。
余敏顿时失去交流**，只是垫高褚泽的头，把她满头白发归拢好，再把营养液瓶口递到她嘴边。
褚泽咬住柔软的吸管开始嘬嘬嘬，暗想：“我牙齿哪去了呢？不管了，真好喝！奶味浓郁，微甜但不腥，温度也适宜，不饿也能喝它两三瓶。”
理想很丰满，然而现实是，还没等瓶子见底，褚泽就喝不下了。
余敏看到她没再继续喝，便收好营养液，一边擦拭流进她皱纹里的液体，一边进行夸赞：“我们宝宝真棒，刚出仓就喝这么多，估计没几个月就能跑起来了。”
冯利博抬手轻微调整一下发型，满意点头，然后走向正在坐床边慢慢掖被子的余敏。
“敏敏，你知道的，这次的聚会对我很重要，否则我也不会这么乱来。”
冯利博说完，靠过去轻轻捏着余敏的肩，觑她一眼继续道：“就这一次好不好？马上就要决定谁晋升了，我已经争取很久，最关键的几天，绝对不能放弃做表面功夫的……”
余敏叹气，说：“好吧，我陪你去露个脸，然后赶回来陪她。”
冯利博高兴地紧拥妻子：“谢谢敏敏！你还是这么支持我，一定不浪费这次机会！等下我要想办法离间那几个刺头，让他们在选拔结束前没法抱团，这样就稳妥多了！”
余敏禁不住笑了出来，回拥他道：“当然是要支持你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执着，加油吧亲爱的。”
褚泽听到一半就开始装睡，巴不得两人快些离开。
余敏正要把枕头调矮一些，发现褚泽已经安静闭上眼，便示意丈夫一起出去。
等听到轻微关门声后，褚泽默默开始数：1001、1002、1003……
大约度过5分钟，房门外一直保持安静，褚泽开始伸长脖子打量周围。
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平米的房间，两边带护栏的床放在屋子中央，左边是橱柜，右边是书桌和落地窗。
窗前垂下一层半透明布料，让光线不刺眼。
褚泽想抓住沉重的被子掀开，但怎么努力也攥不紧布料，手指虚弱得像是抓娃娃机在戏弄人，只能连蹬带推尝试半天，勉强解放出上半身。
她扭动着用手肘撑起身子，失败几次后，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腹肌根本不支持直接坐起来。
褚泽没办法，只能调整姿势为侧躺，缓了口气，再抓住护栏用力拉拽。
幸好胳膊肌肉比腹肌强，她终于换姿势为坐姿，但和小臂一样高的护栏又是一个新阻碍。
褚泽环顾四周，发现床脚的护栏上有一排按钮，便挪过去尝试按下第一个控制键。
床脚缓缓升起，褚泽：……！
她迅速换向下个按键，床脚恢复安静，但床头升起来了！
于是，褚泽深吸一口气顺着试遍全部按键。
万幸，护栏下降了。
她拄着床边，正要往床下挪动双腿，突然注意到自己的陌生手背。
褚泽举着每道皱纹都像山脊，每根青筋都几乎鼓出皮肤的手背，认真看了一阵。
然后把手放回去，不断调整姿势，花了快两三分钟才让双腿接触到地板，后背完全坐直。
如此简单的动作累得她口干恶心，手抖眼花。
缓一阵之后，褚泽扶着床脚护栏企图站起来，颤颤巍巍尝试一阵，总算成功了。
站起来后，她摇晃着走向窗边，在失去平衡前扶上玻璃。
一点点拉开窗帘后，强烈的光线将她刺出眼泪。
褚泽闭上眼，等似乎没那么难受了，再继续看向窗外。
根据高度判断，她应该是在二楼，刚好能平视一颗树上悬挂着的鸟类喂食小屋。
树下是料理得很好的草地，开着彩色小花的灌木丛顺着屋子两边延伸出去，直通一个带小溪的公园。
公园对面也有几幢房屋一路排开，风格迥异，每一幢都像屋主提前完成设计图，再找人建造成型的。
褚泽看了会儿喂食器旁的天然鸟巢，里面还有几个蛋，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和地球挺像，但我这身体状况过于诡异，需要再搜集些信息。”
她扭头继续观察屋内布置，意外发现落地窗的尽头放着一面穿衣镜。
褚泽扶着玻璃，手抖脚抖，小步慢挪。
镜子里的身影逐渐清晰。
一个喘着粗气的白发瘦子，半佝偻上身，嶙峋的手扶着窗。
宽松柔软的浅黄色睡袍下方，露出干枯的小腿，以及青筋暴突的光脚背——是的，自然是没有鞋子可穿的，毕竟，谁想得到刚出仓的她能下地行走呢。
褚泽盯着脚背上的青筋和斑点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看向镜中人的脸庞。
因挣扎起床变得一团糟的白发下，刻着几道长短不一的抬头纹，由于皱纹的主人过于震惊，横跨脑门的沟壑已经看不见底。
眉毛浅到毫无存在感的地步，眼睛黑漆漆的，眼窝松弛着凹进去，眼角放射出浅浅的纹路。
秀挺的鼻梁立在两个大括号中央，浅色嘴唇紧紧抿起，嘴角各是一个小括弧。
褚泽大感离谱:“我在期待什么，居然真是穿越成老年人了！看着得有七十岁，为什么培育中心叫我‘种子’啊？！这姓余姓冯的两人把我带回家准备做些什么？”
她对着镜子揪起薄薄的眼皮，差不多十秒钟，那层皮肤才缓慢回归原位。
褚泽彻底想不通了：“刚出仓就这样，还成长？到底要往哪个方向成长，越发诡异了……”
忽然，门外传来说话声，有人逐渐靠近。
门开了！
一个男人惊叫一声，大吼：“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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