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傍晚时分,回府的马车上。
车轮滚过青石板的辚辚声也掩不住钱似锦的滔滔不绝——
“说起这位景王殿下,那可真是玄之又玄。据说他出生那年,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便梦见有流星入怀,后来诞下景王,满宫彩霞,枯树开花,钦天监皆称吉兆。待景王长大一些,非但生得仙童般清俊秀美,还天资聪颖,三岁能背一整篇的千字文,五岁便能出口成章。众人皆说他乃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就连先帝也十分喜爱这个幼子,几次宣称‘此子最是肖朕’。”
“当时有佞臣见先帝如此喜爱幼子,便谏言先帝改立景王为太子。先帝也被说动了,只是还未实行,陇西节度使周昊天勾结戎狄,里应外合,杀进了长安,先帝在御林军的护佑下,也顾不上后宫女眷,连夜仓皇逃了。赵皇后得知叛军入城,先帝往蜀地跑了,也忙带着小太子和景王去追圣驾,哪知……”
“哪知什么?”
云冉正听得起劲儿,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掌心的炒瓜子也顾不上吃了:“三嫂你快说,快说。”
小姑子如此捧场,钱似锦很是嘚瑟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哪知刚逃出城,就被戎狄人发现了。戎狄人四处追捕,幸得咱们郑家舅父及时赶到,救了皇后和太子。但当时年仅六岁的景王殿下不幸被俘,落入了戎狄手中。”
云冉啊了声:“他被抓住了?”
钱似锦点点头,说到这也叹口气:“那些戎狄人穷凶极恶,得知景王是先帝和皇后最疼爱的幼子,变着花样折磨景王,以此威胁先帝。待到昭德之乱平息,先帝带着皇后、太子回了长安,戎狄仍是不肯放人,还将景王带回戎狄为质。这一去,便是十年。直到当今圣上登基,勤勉治国,使得国运重归昌隆,方才派遣使臣将景王从戎狄接了回来。”
“只是景王回来后,再不似幼时那般聪颖活泼,整个人变得阴郁寡言不说,还养了许多蛇蝎毒物!听说他回城那日,长安城连日暴雨,京郊的几处堤坝都被冲毁了。钦天监说景王是扫把星转世,贻害无穷,当年也是因着先帝动了换太子的心思,动摇国本,伤了国运,方才引起昭德之乱……”
云冉闻言,再次“啊”了声:“可之前不是还说他流星入怀,祥云漫天,是文曲星降世吗?如何又成了扫把星了?”
钱似锦一噎:“这……咳,反正外头都是这样说的,可能……可能他之前伪装得好吧,一涉及国运大事,就原形毕露了。”
云冉皱了皱鼻子,半信半疑。
“哎呀,反正不管有几分真假,景王这个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好。你就看哪个正常人的府上会订那么多腌臜恶心的老鼠,还有谁会成日和毒蛇、蝎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毒物待在一块儿?”
光是提起来,钱似锦都浑身发毛,忍不住抬手搓了搓手臂:“还有那三个被他接连克死的贵女,原本一个个都好好的,就因为和他说了亲,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你说邪不邪门?”
听到前面什么文曲星变成扫把星,云冉还觉得许是一些“同行”在胡诌。
待听到被克死的那些贵女,云冉心底倒也生出几分忌惮——
毕竟前者都是耳听为虚,后者她昨日是实打实见到了。
钱似锦见小姑子耷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以为她仍是不信邪,刚要再举几个与景王相关的骇闻,便见对座的大嫂李婉容开了口:“行了,妹妹才回长安,你别吓着她。”
一贯温和平淡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钱似锦老老实实闭了嘴。
“妹妹别怕。”
李婉容看向云冉,放柔了嗓音:“你三嫂说的那些,一半是真,一半则是夸大其词,不必尽信。”
余光瞥见钱似锦忿忿不服,李婉容又道:“但有一点她说得没错,日后对景王及景王府的一切,敬而远之便是。”
钱似锦:“对对对,惹不起,咱们躲得起。”
看着两位嫂子皆是一脸真诚关怀,云冉心底暖意融融。
“我知道了。”
她仰起脸,朝着她们弯了弯眼角:“我听嫂嫂们的,日后遇到景王府的事,一定躲得远远的!”
妹妹这般听话懂事,李婉容和钱似锦也都欣慰地松口气。
-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朱红暮色里驶入了长信侯府所在的宣化坊。
恰好一辆紫帷马车擦肩而过,钱似锦掀帘瞧见,怔了下:“这马车瞧着规格不低?”
她才嫁入侯府一年,对世家高门的车马规格还不算太熟悉。
这话问出来,车内也只有李婉容能答。
李婉容略略抬起眼皮,视线越过钱似锦那满头晃眼的珠翠往外一瞥,立时也肃了神色:“是宫里的马车。”
“宫里的?”
钱似锦微诧:“不会是去咱们府上吧?”
李婉容抿抿唇,不能肯定,毕竟这宣化坊里住着的并非他们一家。
可她心里却隐隐有一种直觉,目光也顺着直觉落向了一旁的小姑子。
正琢磨着今晚厨房会做什么菜的云冉:“……?”
大嫂看她做什么?
她昨日才到长安,和宫里又不熟,总不会是冲她来的。
然而一炷香后,看着正堂那堆满圆桌的鲜亮礼物,还有郑氏笑吟吟的招呼:“你们回来的正好!冉冉,快过来瞧瞧,这都是皇后娘娘送给你的礼物!”
云冉:“……”
竟然真是冲她来的。
从扬州回京的路上,云冉也知道了自家阿娘乃是当今皇后的亲二姑,而自己呢,不但一跃成为侯府千金,也成为了皇后娘娘的小表妹。
刚开始得知这层亲戚关系的时候,云冉除了惊讶一下,也没有多少实感。
对她而言,侯府、皇室、世家、大族,都好似水中月、雾里花,和她始终隔着一层可望不可即的纱。
便是如今回来了,她也没觉得侯府千金有何不同,除了比从前吃住好一些、穿戴华丽一些——
但吃穿用度这些,她个道门中人也没多在乎,此番千里迢迢回到长安,她在乎的只是分离多年的亲人们。
父母的仁慈爱护,兄嫂的关怀备至,比什么豪宅华服、珍馐美馔都叫她觉得欢喜。
至于眼前这一堆华丽丽、金闪闪的宫廷敕造的首饰和锦缎,云冉好奇地看了两眼,便走到郑氏面前,悄声问:“阿娘,皇后娘娘和我们家关系很好吗?竟送了这么多贵重礼物。”
而且不是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么。
她昨日午后才进长安,今日皇后就送东西来了,可见宫门也不是很深嘛。
郑氏听得女儿这话,不禁失笑:“怎么说我也是娘娘的亲姑母,你是她的亲表妹,何况我大老远跑去扬州寻你这事,怕是早就在长安传开了,如今你回来了,她作为自家亲戚,略略表示一番心意,也是对咱们家、对我这个姑母的看重。”
“原来是这样。”
云冉点点头,再看那一桌厚礼,笑了笑:“那皇后表姐真是太客气了,一出手就如此阔绰。若是有机会见到她,我定要与她好好道一声多谢。”
云冉也就随口一说,在她作为山野小道姑的有限认知里,太后、皇帝、皇后这些贵人都是云端上神仙一般的人物,绝非她这样的小百姓能见到的。
未曾想话音落下的下一刻,郑氏莞尔笑了:“要不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皇后娘娘许是也想见一见你这位小表妹,此番特特在中秋宫宴的帖子上加了你的名儿。”
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帖子:“你瞧。待到今年八月十五,你便能随我和你父亲一道入宫,亲自与皇后娘娘谢恩了。”
“入、入宫?”
云冉看着那本面上还贴着金箔的精致帖子,一阵恍惚。
她要进宫了!?
就是茶馆说书人口中的“汇集天下好物,黄金为盖,白玉为砖,金碧辉煌,宛若天宫”的皇宫?
不但能入宫,还能见到皇后……没准还能见到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
云冉一时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郑氏见她这呆怔怔的模样,还有些担心,敛了笑:“冉冉,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云冉回过神,涨红着一张白皙小脸,眼睛里的激动和期待却快要满溢出来:“女儿就是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能进皇宫,还能看到皇后娘娘!”
师父,师姐,我出息了!
郑氏闻言,哑然失笑,转瞬又有些心疼。
若是冉冉未曾走失,这些年早就进宫玩耍多回了,又何至于像现下这般受宠若惊,喜得跟什么似的。
想到这,郑氏也生出一份忧虑——
女儿这副激动模样,落在自己眼中是可爱可怜。可落在旁人眼里,保不齐要笑话她乡野出身,没见过世面。
被人笑话是一方面,宫宴之上皆是王侯将相、达官显贵,若是失了规矩,冲撞贵人,那可就糟了。
云冉见郑氏方才还是一副笑模样,这会儿却眉头紧锁,如临大敌,不禁拉了拉她的袖角:“阿娘?”
郑氏回过神,望着女儿明澈干净的黑眸,挤出一抹笑:“没事,阿娘在想府中的一些庶务。
稍顿,“你今日随两位嫂嫂出门逛,定然也累了,先回院子洗把脸,歇一会儿,晚点吃饭我命人唤你。”
大夏天的在外面逛了半天,的确有些暑热。
云冉与郑氏和两位嫂子行了个礼,便带着丫鬟和桌上那堆礼物离去。
见小姑子走了,李婉容和钱似锦也准备告退。
郑氏却道:“锦娘先回吧,婉娘留一留。”
钱似锦也没多想,只当婆母要与大嫂聊些庶务,福了福身子:“儿媳告退。”
李婉容正好也有事要禀明婆母,静静站在一侧。
待钱似锦离去,郑氏将李婉容唤到近身,将她关于宫宴的忧虑说了。
末了,她一脸器重地看向自家这位处处出挑的长媳:“如今已是七月下旬,离中秋还剩不到一月。婉娘,接下来可能要辛苦你,多费心教教冉冉的规矩礼数了。”
“母亲说这话折煞媳妇了。”
李婉容恭敬垂首:“冉冉是自家妹妹,教导她本就是长媳之职,何来辛苦一说。何况妹妹机敏懂事,媳妇也十分喜爱她,盼着能与她多多相处呢。”
郑氏听得长媳这话,一时长松口气,眉头也舒展开来,笑道:“大郎能讨到你这样的媳妇,真是我们全家的福气。”
李婉容谦逊地笑了笑。
嫁来侯府五年,除了去年突然多了个不着调的三弟妹,她对婆家的一切也是极满意的。
“对了,还有一事,儿媳觉得还是与母亲说一声为好。”
李婉容正了神色,将白日在西市的那场小冲突说了。
这事其实不算什么,但因涉及景王,还是谨慎为上。
郑氏一向也欣赏长媳的沉稳谨慎,听罢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头我与你公爹说说,这两日派个人注意下景王府的动静,应当没什么要紧。”
婆媳俩又聊了几句,待下人来禀侯爷和大郎君回府了,方才各自散去。
冉冉目前的情况相当于一个偏远小县城宗教事务所的后勤人员,突然收到了国宴邀请书,要进大会堂吃席([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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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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