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历794年,桓武天皇将首都迁至平安京,平安时代由此开始。
在平安京北方三十里处,有一片红梅林,旁边有一座寝殿造,然而,天皇下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只有得到命令的人,才可以去往那座寝殿造。时间很快到了十一世纪。
“殿下,这是三条宗近阁下锻造的太刀,名为三日月宗近。”
“我知道了。”高座上的女子目光闲散,看了一眼被人小心翼翼捧着的太刀后就毫无兴致的移开目光,宁愿看旁边的空地也不愿再看那振太刀,但她不开口下人也不好有别的动作。
孰不知她口中的殿下其实正在与人交谈。
“小家伙,你就是这振太刀的付丧神?”女子眸中金光微闪。
“我才不是小家伙,我可是太刀。”眉眼精致的孩童不满的反驳,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看向女子,“你看得见我?”
“自然。”孩童吃惊的样子颇为可爱,女子微弯了眼眸。
这便是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那一天之后,女子便将三日月宗近留了下来。也是这样,三日月发现这位看起来地位颇高的殿下似乎,很孤独。
偌大的寝殿造,终日都只有她一人。“呐,你身边都没有人照顾你的吗?”三日月忍不住问道。
“我不需要人照顾。”女子回答。
“不过现下,倒是该出去一趟。”她望着三日月,神情颇为苦恼,“小孩子,该怎么照顾呢?没人跟我说过啊。”
“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三日月大声反驳,小脸涨得通红。
“嗯,不是。”女子漫不经心的应道,显然是在敷衍。
在殿内只着小袖和单衣的女子,出门终于穿上了一件蓝色梅纹的“圭”,戴上“市女笠”,临走前摸了摸三日月的头发,不放心的道,“好好呆着,别乱跑知道吗?这个寝殿造对你来说还是很复杂的,当心迷路。”
“嗯,我知道了,不会乱跑的。”三日月乖巧点头。
话虽如此,等女子带着一堆孩童用品回来时,殿内早没了三日月的踪迹。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明明告诉过他别乱跑了。”放下手中的东西,女子耐着性子一个殿一个殿的寻找,最后在东钓殿发现了三日月的身影。
双手抱膝的三日月缩在钓殿的一个廊柱旁,听到声音猛的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声音也细如蚊蝇,“我,我迷路了……”
“哈哈哈哈,”女子笑出声来,清冷的眉眼变得温和,在三日月不解的神情中将他抱起,掏出手帕轻柔的替他擦拭眼泪,“不用害怕,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所以,不要再哭了,好吗?”
“嗯……”女子身上带着淡淡的梅花香,令人安心。或许是三日月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不知不觉就在女子怀中睡了过去。
醒来时,夜已深,唯有月光柔和的撒在地面。
“唔……”三日月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身上的狩衣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件白色的睡袍,当即愣在原地。
“醒了?”女子端着托盘走过来,不知是不是三日月的错觉,他总觉得女子穿的睡袍就是自己身上的放大版。
“我的衣服……”三日月呆呆的开口,这里只有他和女子,他自然知道是谁换的,可他还是想问。
“我帮你换的,怎么,有哪里没穿好吗?”说着,女子就放下托盘,准备检查他的衣服,三日月连忙拽住领口摇摇头,“没有没有,您…您穿的很好。”
“那就好,”女子轻舒一口气,“呼,我第一次照顾小孩子,总是害怕哪里做不好呢。”闻言,三日月看着她沉稳平静毫无波动的脸,满是怀疑,哪里有害怕了?
想那么多也没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三日月拉拉女子的衣袖,“呐,我晚上睡哪里啊?”
“你和我一起睡。”女子无比自然的说道。
以为自己听错了,三日月眨了眨眼睛,确定她说的话后,精致的小脸布满红晕,“我我我……跟、跟你一起睡?”
“你不是付丧神吗,还在意这些?”女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把托盘推到他面前,“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随便做了点。”
和果子做成了各种样子,精致又可爱,很得小孩子的喜欢。三日月更是得新奇,他是付丧神,在女子之前根本没人看得到他,更别说给他准备吃的了。
第一次有人特意为他准备什么,不管是面前的这些点心,还是身上的衣服。感动之下,三日月扑进女子怀里,“我喜欢你,最喜欢了!”
猝不及防被扑到榻榻米上的女子一愣,而后皱眉,“喜欢这两个字是能够随便说出口的吗?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是,知道了啦。”三日月头埋在女子肩窝,闷声回答。
说要照顾三日月,女子倒是真的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而且她的住处无人敢闯,也不怕有人看到她一个人住却备着小孩子的东西会觉得奇怪。
在三日月眼里,女子是个很神秘也很厉害的人,她好像什么都会,当然,对他也很好。三日月过了很久才知道,女子身上的梅香其实是熏了香的缘故,而在那个时候,三日月每一件衣服上都有着女子亲手制作,亲自替他熏好的黑方香气。
天微微泛亮时,女子已经穿戴好,便准备叫醒还在睡的三日月。“宗近,宗近,醒醒,该起床了。”女子柔声唤着和被子缠做一团的三日月。
“唔,嗯……”三日月迷迷糊糊的应了声,抱紧被子蹭了蹭,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
“原来,付丧神也会赖床啊?”女子有些惊讶,眼中滑过一丝笑意,嘛,很可爱啊。
又叫了几声,三日月只是嘟囔了几句,就继续睡了,任女子怎么叫也不应。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做的,就让你再睡会吧。理了理三日月睡得凌乱的发丝,女子笑得温柔。
三日月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撒在身上暖暖的。三日月侧过头,发现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旁,而女子正拿着小臂甲研究着。
她跪坐在阴影处低着头,让三日月看不清她的表情。听到动静,女子抬起头,看着仍跟被子缠在一起的三日月,目光微微柔和,起身把他从被子中‘解放’出来,然后将单衣和小袖塞给他,“这两件你自己穿上吧,换好了叫我,那些护甲什么的你应该也不太清楚。”
说完不等三日月回答,就去了屏风后,显然是打算等他穿好再出来。
手里攥着衣服,三日月鼓起两腮嘟着嘴,“哼,居然瞧不起我,我自己也能穿好,才不用你帮忙呢。”
话虽如此,可面对着一堆繁复的饰物,三日月还是屈服了。在挣扎了许久后,乖乖的去叫女子来给他穿衣服。
将最后一个结系好,女子送了口气,“呼,比我想象中耗费的时间要多啊。”
执起木梳把三日月睡的有些微翘的头发细细理顺,然后戴上发饰,正了正位置,终于满意了,放下木梳,“嗯,好了。”
“唔,好了吗?”三日月毕竟还小,不怎么坐的住。
“嗯。”女子应道,看出他的小心思,勾唇轻笑,“我这里可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你恐怕要失望了。”
“诶,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三日月连忙摆摆手,“我、我只是想认认路,昨天,昨天不是迷路了嘛。”
三日月越说越小声,小脸通红,恨不得把脸埋进膝弯里。
“好,”女子牵起他的手,“今天我先带你认认路,以后再教你其它的。”
“嗯!”
百年岁月,转瞬即逝。
在这寝殿造的日子,的确算不上有趣,甚至可以说是枯燥无味,却也让三日月平和了性子。
一百年,对于普通人来说已是一生,但却仅仅只是让当年的幼童长成了成人。而这百年间,女子的容貌丝毫未变,三日月便明白她并非常人。
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来找女子谈话,而这些话,不管女子再怎么纵容他,都不会让他听到,这些直到他后来忆起时,才发现那正是每任天皇继位的时间。
这百年的后二十年,女子带他走出了寝殿造,游览各地,说要让他看遍这个国家的景色。女子这话让三日月高兴不已,因此没有看到女子眼中流露的情绪。
“姬君,在想什么?”看着出神的女子,三日月问道。前段时间回到寝殿造,此刻两人正坐在廊下喝茶,托盘上摆放着女子做的茶点。
“宗近,”这一次,女子没有淡笑着回答他没什么,而是凝神看着他,“这平安时代,就要结束了。”
“什,什么?”三日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姬君,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提起了看似并不相关的话题,“你留在我身边,有一百年了吧?”
“正是如此。”三日月点头,“姬君何出此言?”
“一百年啊,够久了。”女子垂眸道,三日月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只见她道,“也是时候送你离开了。”
三日月脸色一变,“姬君,我不愿。”“宗近,”女子看着他,眼中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轻轻摇头,“我什么都可以由着你,只有这一件事,绝对不行。”
说完,没有给三日月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他压制回了本体,并通知了宫城的人,让他们三日后将存放在她那里的太刀三日月宗近取走。
等宫城那边派人将刀拿走后,女子无力的瘫倒在榻榻米上,嘴角却满是柔和的笑容,
“像你这样美丽的刀,即便是战乱四起,也会被好好珍惜吧,那样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若是仔细看,可以发现女子的双手已经隐隐变得透明。
被带回宫城的三日月在第二天就重新化成人形,但是苦于本体受限,根本不能离开。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宫城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混乱,直到一天,源氏军攻进宫城,一片混乱中,三日月宗近被人拿起,冲向宫城外。
也是万幸,这样的局面,青年竟是安然无恙的离开了,而他走的方向,正是女子所住的寝殿造,让三日月心中燃起了希望。他想见到女子,至少要问问她,为什么就这样抛弃了自己,他要知道原因。
但是,三日月见到的并不是那座他生活了一百年的寝殿造,而是一片梅林。偌大的建筑仿佛从未出现过,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只是,三日月怎么肯信?他在这里待了一百年,熟悉附近的一草一木。
“站住,你是何人,竟敢窃取名刀三日月宗近!”还没等三日月想明白,便有一队穿着源氏兵甲的人拦住了青年。
如今已经是冬季,就算再小心,也不可避免的会留下踪迹,他们便是循迹追来的。寡不敌众,眼看青年就要被斩于刀下,他却突然大叫起来,“殿下,我带了太刀三日月宗近前来,请您救我!”
原本只有红梅静静绽放的梅林瞬间狂风大作,伴随着清冷的女声,“三日月宗近?”
青年大喜,“正是!还望殿下救我。”源氏军则是迅速提起警惕,“戒备!”
梅林深处,一道身影缓缓走出,纤细的身形却令人无端感到敬畏。女子看了他们一眼,垂下眸子,情绪丝毫不显,“不是说过不要再来打扰我吗?”
平淡无奇的语气,生生让人察觉到了主人话中的怒气。拿着刀的青年一愣,“殿下?”
他特意将这振在殿下身边放了一百年的太刀取来,她不说有多高兴,但是怎么也不该发怒吧。
女子却不想再跟他说什么,直接将青年与源氏军挥出百里,只留下三日月宗近。
“姬君?你怎么了?”那些人看不出,三日月却看的清清楚楚,女子现在极为虚弱,不知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倒下。
看着他,女子有些挫败,“结果还是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了啊。”
“姬君,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事已至此,三日月哪里还不明白女子为何将他送走了,她已经无法再保护他了。
女子倚着树干,轻轻喘气,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宗近,你过来一点。”
她对着三日月招了招手。三日月依言靠近,女子倏地倒下,三日月眼疾手快的接住女子,蓦然一惊,“姬君,你的身体……”
手指触碰到的并非以往温热的实体,而是一种空气般的虚幻感,让三日月心生不安。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的身份吗?”女子嘴角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三日月心中的不安却一点点扩大,
“自平安时代伊始,我便存在于此,皇室之人给我一片清净之地,我佑他们政治安稳。如今,平安时代将要结束,我的使命也到此为止了。”
不只是使命,还包括你的性命吧!只是这句话,三日月再也无法对她说出了。怀中的女子化为光点慢慢飘散,像要与这片梅林融为一体。
梅树下的男子典雅俊逸,如清风朗月,只是那双印着新月的眸子,没有半点光彩。
西历1192年,源赖朝建立镰仓幕府一揽大权,平安时代宣告结束。
西历2205年,位于时空夹缝中的某个本丸,锻刀房内,审神者看着面前的绀衣青年,笑意柔和一如往昔,“千年流转,终于又见面了,宗近。”
三日月笑吟吟道,“哈哈哈哈,姬君让我好等啊。”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转眼,又是一月,时常可见微雪落下,似乎连空气中都飘荡着寒凉之意。
与三日月宗近、髭切、莺丸一同在走廊上饮热茶的审神者接过一片从空中落下的雪花,颇有些感叹,“我记得当初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便是这般景象,转眼就是两年过去了。”
“主殿何必如此感慨,”髭切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两年而已,我们的时间还长得很呢。”
三日月宗近与莺丸赞同的点点头,三刃脸上的笑容竟是出奇的相似。
“是了,”审神者收回变得冰凉的手,“时间还长呢。”
“如此,姬君便更不能任性了。”三日月宗近伸出宽大袖袍内的手掌,将审神者苍白的手包进袖内。
“是是。”纵容着三日月宗近的小心思,审神者索性放下茶杯,两只手都塞进袖子里,整个人半倚着他,“这样行了吧。”
“如此,甚好。”三日月宗近半敛了眸子,笑意莫测。
啊……我当初第一次发在网络上的文,五年前写的了
真是让人怀念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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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论一只三日月宗近是如何养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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