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晋阳城还未彻底消散寒意,来自朔北草原的寒风长驱而入,灌进了大大小小的街巷。今岁的冬季似乎格外漫长,积雪未消,草木植苗也尚未萌芽,积攒着的生机就这样被长压在这片黄土地上。
“驾——”
身穿黑甲的军士踏着宽阔的黄土长街自城门穿城而过,零星的行人见状纷纷避让,生怕一不小心将自己卷入那战马蹄下,白白送了性命。
......
“小娘子,别弹了。”
晋阳城内的某处别院,凄清的琴声催的人肝肠寸断。杨柳枯枝下,身着浅色裙裾的美人素手拨弄着琴弦。
寒风尚凌冽,可是她恍若无甚知觉一般,任由琴弦刮破了手指,冷风冻伤了脸颊。
“小娘子......”一旁的弄云心下疼痛,却只能捧着厚实的大氅干着急。
“小娘子,斛律大将军府上的人来了。”
崩——
琴弦应声而断,在萧约的手指上狠狠刮出一道血痕。
“小——”还不等弄云出声,萧约就已经摆手制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只是维持着一惯良好的风姿,向管家道,“知道了。”
萧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弄云,替我更衣。”
大将军府上的来人所谓何事萧约已经无比清楚——明面上是将她送入宫中,为天子妃妾;背地里是作为她的阿耶萧祐投靠斛律宣后,为斛律家搏得政治权柄的牺牲品。
换上一身礼服后的萧约来到前院,远远望去便瞧见自己的阿耶谄媚地极尽文采地夸耀斛律宣之骁勇。
多可笑啊,曾几何时自己的阿耶还是梁国的皇族,站在朝上享受着他人恭维。
诏命是如何宣的,她又是如何接旨的,萧约已经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阿耶终于展露了数年来都不曾有的放松的笑容,萧祐那天喝了许多酒,酩酊大醉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萧约有条不紊地吩咐家中仆役收拾残局,将萧祐扶起时,目光所见他的鬓角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霜。
罢了罢了,若舍得她一人,能保全自家上下性命,萧约觉得这也算值了。
从晋阳到洛阳的路并不算近,马车拉着辎重一路磕磕绊绊由官兵护送走了两月有余才终于能够遥遥望见巍峨的洛阳城。
“就要到洛阳了,奴婢替小娘子重新梳个发髻吧?”马车内一路颠簸,舟车劳顿,萧约本就满怀心事,如今看起来更加憔悴了。
“嗯,有劳了。”
饶是这些日子连个囫囵觉都没有睡好,萧约也依旧将自己的上身跪坐地笔直。
檀木篦子划过如云黑发,弄云忍不住夸赞道:“小娘子的头发生的真好。”
萧约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弄云还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闷的气氛,但最终张了张嘴,还是选择闭口不言。前往齐国皇宫做天子妃妾,对萧约而言是一种羞辱,更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祸事。
萧约原是南面梁国的郡主,其伯父萧泽是梁国的亡国之君。她富有才名,跟着诸位皇子一同进学,三岁认千字、五岁背诗经,及至七岁就写了人生的第一篇赋。
以至于萧泽将她抱在怀里感慨,怕不是她会成为第二个谢道韫?
谁知当年的无心一言,却颇有些一语成谶之感。
萧约十四岁时,彼时建康新宫建成,萧泽邀请朝野上下为新宫书写贺文。
也正是那时候,萧约写就了让她真正名动天下的一篇赋——《天阙赋》,无论南北,江河内外竞相传阅,甚至出现有才子娶歌女,因对方会背《天阙赋》而加钱下聘之事。
可也就是那时候,不,或许更早些,萧泽便渐渐有了昏聩享乐之状。
不出两年,叛军攻入台城,萧泽被杀。
北面的齐国趁机掳掠淮北一带,而萧约就是那时被虏来齐国的。
除却如此羞辱之事,更大的危机则是在这洛阳宫中。
齐国前几任君主是如今小皇帝的叔叔,一个接一个的均是暴戾之君。先太子去世后,小皇帝的二叔继任了太子,随后登基,在位十年,将前明后暗做到了极致。
前期北击柔然,一统北方,后期沉溺酒色,最终被自己的弟弟政变推翻,子嗣也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此后三年,齐国皇位就和被下了咒一样,弟弟们一个接一个谋反,一个接一个残害大臣、亲族,一个接一个被杀,子嗣一个接一个被清理干净。
直至一年前,以如今的皇帝高瑛的小叔叔高攸骤崩于太极殿而告终。
高攸无嗣,故而大将军斛律宣、左丞相裴团、右丞相杨盘共同辅政,推举曾经的太子高修的‘嫡长子’高瑛继任大统。
但谁也不知道,高瑛会不会是下一个疯子。
车队晃悠着过了洛水,铜驼大街位于城中央的中直线上,贯穿南北,而城中央便是齐国洛阳宫。
绕行阊阖门,车队沿着皇宫的护城河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缓缓停下,门口早已候着好几位来接萧约入宫的宫人。
“夫人舟车劳顿,宫内已洒扫,请随下官前往永巷。”
“有劳了。”
萧约颔首,弄云适时地取出几颗金珠子递给宫人。
这些皇宫内的事情她原也是见惯了的,如今自己做起来却是熟稔又心酸。
洛阳宫建的气派,斗拱交错,雕梁画栋,高瑛的二叔为了削弱原先勋贵的影响力,又为了平衡士族,推行胡汉融合,毅然决然地将都城自邺城搬到了洛阳。
日暖风萦,鸟雀呼鸣。太液气蒸,横波千里。
萧约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天阙赋》里写到的句子,心下一惊,又定了定心神,默默地放下了宫车上的车帘。
“夫人,到了。”
永巷的宫苑多不算大,巍峨高耸,抬眼望去就连天都是方正的。
早年萧约出入梁国皇宫时,曾见过无数一生就这样耗费在后宫里,每日做些消遣活计,苦巴巴地盼望着从未见过几面的君王临幸自己的深宫妇人。
如今这一切居然都轮到自己头上了。
“夫人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下官开口。”掖庭令是个中年人,或许是因为萧约到底曾是梁国皇族,又或许是因为萧约是高瑛的第一位妃妾,掖庭令终究是十分客气有礼的。
萧约假装环视了一圈,“已经足矣,有劳了。”
“不敢。”
又是一番官腔后,掖庭令总算欲告退了,临走之前同萧约隐晦地提了一句:“夫人入宫是为何,想必夫人心知肚明,还望夫人多多思量如何哄好陛下。”
语罢,掖庭令就带着人退出去了。
萧约嘱咐了弄云几句就自顾自地回屋内了,留弄云敲打着院内大大小小的宫人。
不得不说,掖庭令的这一个‘哄’字倒是用的颇为微妙。
这两月以来,萧约除了辗转反侧那些家国旧事以外,唯一让她上心些的也就是这个斛律宣看中的傀儡皇帝,也是斛律宣的亲侄子,高瑛。
宫里来教导礼仪的宫人拿过小皇帝的画像给她看。
萧约不得不承认,虽然齐国皇帝出了名的暴虐与好战,但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也难怪开国皇帝能凭借容貌姣好让皇后一见倾心,倒贴嫁给他。
高瑛如今也就十四岁左右的年纪,萧约足足比她年长了七岁。这个年纪的小皇帝,让萧约将其视作‘夫君’着实是有些困难了。
一路上听人说起小皇帝都是说其仁懦,想必是个很好哄的孩子吧?
与此同时,洛阳宫,太极殿。
“斛律宣!你个老匹夫!”右丞相杨盘在朝堂上破口大骂,“陛下已经十四,为何不能亲政?”
“陛下仁懦,对朝堂之事尚且不熟悉。”
斛律宣生了一副儒将模样,脾气却是骄横跋扈,神情倨傲,浑然不将杨盘放在眼里:“还不宜亲政。”
“若是此时让陛下亲政,若犯下大错,岂不是贻害国家?”
“陛下聪慧,怎会贻害国家?”杨盘愤然,“倒是公一直把持朝政,不愿还政于陛下,有擅专之嫌!”
“擅专?”
斛律宣冷笑了一声,挑了挑眉,丝毫不在乎什么君臣礼数,只是上前走了几步,满意地看见皇位上的小皇帝瑟缩了几下。
朗声道:“那不如问问陛下——”
他的眼神透着久经沙场的锐利,“是否想要亲政?”
被斛律宣逼视的高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慌忙之中想要求助,可是左丞相裴团并没有给自己任何眼神表示。
杨盘正愤怒地盯着斛律宣,并给了一个极其期盼的眼神给高瑛。
“朕、朕、”
“说呀。陛下。”
斛律宣斜睨了一下高瑛,瞧得高瑛顿时抖如筛糠:“朕,全听、听舅父的。”
此言一出,杨盘的脸色顿时铁青,斛律宣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此事还是先搁置下来吧,众爱卿,退朝吧。”
语罢他便挥了挥手,自己率先大摇大摆地离了殿内。
“斛律宣!你!你——”杨盘被起得一阵头昏脑涨,竟是往后一仰,晕在殿内。
“杨公——”
“丞相!”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御座上的小皇帝更是六神无主地惶惶然望着这已经是一锅粥的朝堂。
观前须知:历史基础好一点的朋友们可能看到第一章就会发现其实是架空了魏晋南北朝中东魏-北齐和南朝梁,陈。
但因为那段历史太过复杂,所以完全架的只有国名,人物和历史基本上是对不上的,毕竟都写高家一统天下了,宇文家甚至都没有出现。可以当成是历史线发展到北魏灭亡后全部都不一样的if线。
作者纯理工科出身,高考理科,大学理学,文学素养有点但不多,历史素养有点但不多。所以这就是个破小说,不要考据不要考据不要考据呜呜呜呜。
作者习惯在作话中碎碎念,碎碎念内容一般都是诗词和典故注解偶尔有别的,注解我尽力写的通俗,不往掉书袋的方向走。
言及于此,欢迎阅读。
感谢诸位阅读厚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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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傀儡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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