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贵妃薨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无论嫔妃们是什么反应,这座曾经压在她们头上最为可怖且不可撼动的山倒塌了——这并不值得让人喜悦,因为她们终于发现,所谓的皇帝,是如此的神经质。
仁和帝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顺。
先是琬晏阁意图抛弃他,将他作为弃子。这个疑心的家伙已经想到了琬晏阁会如何做,如同当初一般,向某个人抛出橄榄枝,接着他这个所谓皇帝马上就要出“意外。”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四周,竟然没有多少心腹可用。
保皇的被他杀了个人头滚滚,心有疑心的也被他铲除。哪怕是宗亲,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人丁凋敝之象顿生。
这个时候,仁和帝终于后知后觉地悔恨起来。
这表现在他最近对燕玉书有着诡异的和顺态度。
就好像是他迟到了几十年的父爱终于在这一段时间彻底觉醒了一般,开始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所谓的“好父亲”,对燕玉书有了更多的,连旁人都看得出的宠爱。
其实也只是把女儿当做一颗棋子罢了。
宫内的缟素浓重,雪混入其中,竟也没有丝毫分别。一般刺骨,一般寒冷。
无论生前是再绝世的美人,哪怕死之后也只是如此。皇帝伤心片刻,很快就遗忘了。就像是失去了一只自己非常宠爱的猫儿狗儿,虽然痛心,但不至于为了她有什么再大的波动。
不过温贵妃实在是太契合他心意了,以至于面对后宫里的那些女子时,他或多或少都在她们身上寻找温贵妃的影子。
嫌人不够温柔,不够聪慧,不够进退有度……若是惹了仁和帝不满,轻则贬斥,重则鞭打。
短短一个月,不少妃子被贬黜,有些甚至沦落进了冷宫。有些妃子受不了这般压抑氛围,竟直接用白绫了断自我,落了个干干净净。
在这般压抑氛围内,静妃这个险些被皇帝厌弃,却又在温贵妃提点下,安分了下去,在前段日子,靠着美妙歌喉一句跃为仁和帝的新宠,就显得格外注目了。
燕玉书对此没有说任何话,她看着静妃,看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在温柔小意的外表下,瞧见了对方眼底深切的怨恨。
她于是顿悟了天道轮回,顿悟了有些报应,有些复仇的种子,已然在暗处生根发芽了。
或许某一天,它会破土而出,刺穿谁的胸膛。
不过她现在不在意这些。
宣和公主全权接手了温栖桐的丧仪,务必把贵妃的身后事办得尽善尽美,极尽哀荣。
仁和帝对此持着一个默许的态度,并在圣旨上追封温栖桐为皇贵妃——燕玉书对此乐见其成,左右,她还有着一些自己的想法。
罢朝三日的皇帝让命妇百官前来吊唁,哭声萦绕在皇城上方,日日不绝。
哭得不够伤心地被拖了出去,哭得太过伤心的也被拖了出去。
燕玉书只好前去安抚仁和帝的情绪,替他去安抚那些百官命妇的情绪。桩桩件件,都做得无比完美,不过几日,宣和公主的好名声就已经传遍朝野。
这是燕玉书所想要的。不过,她现在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
那日,温栖桐的贴身侍女红绡趁乱凑近她,偷偷在燕玉书手心塞了一卷信。那信字迹清丽,清瘦婉约,一看就出自温栖桐之手——其上写的是温栖桐的遗言,以及对一些后续计划的安排。
安排不必赘述。温栖桐在遗书上恳求,让她离开皇宫。她从不需要什么入皇陵,享供奉,她想要离开皇宫,想要做一回她自己。
只做温栖桐,也只是温栖桐。
崔卿仪曾经死在了冷宫,死后尸身按照规矩,被埋在了荒陵。几年前,燕玉书曾经偷偷派人把母亲棺材迁了出来,这件事,温栖桐自然也知晓。
毕竟,她向来紧紧盯着荒陵的动静。哪怕她不能做什么,但只要能保护好一点,温栖桐内心也能有几分安慰。
于是她在遗书里,非常迷茫地发问道:
“我可以在死后,同卿仪葬在一处么?”
燕玉书沉默了。
她本来悲伤的心情被这句话冲淡了几分,觉得老一辈的那些纠葛实在不是她能明白的。可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还是那一日,在整理温栖桐的遗物时,一个旧荷包掉了出来。
那针脚是母后才能织出的,细密柔和,而在荷包的背面,还小心翼翼绣上了几个字——
“长乐无忧,顺遂安康。”
于是,在那一瞬间,燕玉书明白了自己应当怎么做。
这是在宫里漫漫长夜里,两个孤独的灵魂互相凑近,亲情,友情,亦或者是什么情感交织在一起,早已经分辨不清。
燕玉书闭了眼,做了此生最为冒险的一个决定——
她将温栖桐的尸体换了出来,将她葬在了崔卿仪所在的地方。
其实在做这件事前,燕玉书是犹豫过的。
身为一个活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公主,她真的要拿好不容易获得的权势,去完成温栖桐的遗愿吗?
可是当她坐在廊下,梅花风声白雪相和时,燕玉书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倘若她忽视了温栖桐,为了权力心甘情愿抛弃一切的话,那她和仁和帝这般冷血的人有何区别呢?
燕玉书想:
她不是为了做这般冷血的人,才一步步登向那个位置的。她要的是大仇得报,是江山海晏河清,亲人友人俱平安。权力是点缀,却绝不能驱使她作为它的奴仆。
她是因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
月寻风坐在屋檐边上,轻轻地晃着腿,她明亮的眼眸看着不远处皇宫裹满的白幡,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人生天地的另一场落雪。
算而今,已经是十年匆匆爱恨过眼了。
她如今又带起了斗笠,绯红衣摆如火般灼烈。绝世的刀客借着雪水慢慢擦洗着她的刀,在这纯白天地之间,又有什么在暗中窥视着。
可惜,她向来是喜欢一力破万法的人。
凛冽的刀气卷起了白雪,清亮的,锋利的,哪怕只消看上一眼,就会被刺伤,被彻底消弭在这个世间。
也的确如此。
无声无形的刀气悄无声息蔓延而去,不少遮掩自身行迹,躲藏在这片世界里的人猝不及防就被夺去了性命,鲜红的血色铺满了这片原本纯白无瑕的雪地。
刀客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神情显现出一种平静的淡漠,静默如寒潭,其下仿佛燃烧无尽跳动的火焰。现如今,她真真切切是一把绝世无双的刀了。
这些日子,被抛弃的琬晏阁弃子被她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或有通风报信,但从不见有人前来支援他们。而那神秘的琬晏阁主人,更是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仿佛对阁中人被杀死的景象无动于衷。
月寻风想,对方或许真的对此无动于衷。
因为她瞧见了一个特别的人。
对方一身黑金衣裳,就那么站在血腥的中央,眸子没有丝毫感情波动,那么平静地看着月寻风——
下一秒,无数丝线横贯于此,闪着银白森森的寒光,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有鲜血横流,继而被分割于此。
那黑金女子开口,古井无波:
“与我比试一场。”
“输了,你就把性命留在这儿。”
“赢了,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线索。或者,我的命。”
说起生死,她似乎对一切都不在乎,几乎有些孩童般的纯稚,带着一股莫名的阴森。
月寻风从不畏惧挑战。
她是为刀而生的人,如今乍逢强敌,生死之邀,又有何畏惧???!
无非一死。
于是月寻风慢悠悠地抬眸,那丝线于此刻猛然刺出,掀翻了月寻风的斗笠,将那锐利的一切曝于人前。
绝世的刀客。
长刀横出,刀气横流。风一般无声无息,却也在暗处暗藏杀机。轻盈的,无形的,却也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这是她对于刀的理解,在突破了长久的桎梏之后,她终于明白了,她所要追寻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条道路。
她要能保护住身边的人,要能够让自己在乎的人堂堂正正,自由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于是她用刀破开云翳,但见清光万丈,皓月千里。
一刀惊雪,气破万山。
丝线被寸寸磨灭,刀客轻盈一跃,就那么袭向误鲤,而误鲤也不慌不忙,只是几十根丝线齐齐射出,狠狠扎到了地上。她本人却趁这一个空档,如花如云一般飘走了。
刀灵巧,丝线逶迤,它们缠斗在一处,竟发出了金玉相撞的铮鸣声。
雪越下越大了,天地间俱是白茫茫一大片,血溅在雪地上,如同一片肆意蜿蜒的红梅。
最后一刹那,生死方寸间。
月寻风的刀稳稳抵上了误鲤的脖颈,她很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线索。”
误鲤也静默地看着月寻风,而后慢慢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
“是真相,是未来,是终结一切的办法,还是你渴望来掌握这一切?”
“选择吧。”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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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至此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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