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施是被吵醒的。
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她身穿红绿喜服,头戴钿花钗冠,四仰八叉地倒在喜轿里。掀开帘角一看,旁边的丫鬟正往人群中撒铜钱。
她要嫁的人正是藩王世子崔筵,如今正在大理寺当少卿。和迎亲队伍一起的,还有街坊们的议论声。
“这魏家娘子说不嫁不嫁的,最终还不是嫁了,真是父命难违啊。”
“就是,她也是命好。出生在五品之家,还嫁进亲王府里面去了。我看能这辈子能让她吃点苦头的,估计就是落崖一事。”
“嘿,你可别说。她这回落崖,倒是给城南的说书先生提供不少画本子呢!有人说是想和自己的老相好私奔,结果意外掉了下去。还有人说,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贞洁给自己的情夫殉情呢。这俩传得最火热,真真假假!”
直到现在,桃施都还不敢相信。自己一个江湖小偷,昨日还在被人追杀,今日就变成御史家的嫡娘子,黄昏又被送上了喜轿。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没来得及细想,轿子一晃,停下了。喜婆尖着嗓子:“新妇到——”一只修长略带些薄茧的手从车帘外伸进来。
桃施先前也去凑过结亲的热闹,自是知道这是要接她下去了。在郢朝结亲女方是要以扇遮面的,可她的扇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喜婆捏着红帕打趣:“新妇这是害羞了。”又连叫了几声都不见里面伸手,要不是看得见里面的人影,还以为那魏家娘子又跑了。
“新妇莫要害羞了,再不搭上手,我可就要掀帘子喏。”说完,另一只手就要伸过来。
“在!在在在!”桃施赶紧应声,将手搭在上面。暗骂,不知是谁将扇子放在暗格里,半天找不见。下轿之时还因为天黑看不真切,崴了一脚。若不是一旁的崔世子,她就要遭人口实了。
有了这个插曲,青庐拜堂、床边撒帐、同牢合卺显得异常顺利。只是这人一走,桃施便不装了。
铜金扇子被随意地扔在床上,大摇大摆地往桌上走。搞完这一套,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赶紧用玉箸夹了几块肉往嘴里放。听见脚步声,便知是她的新婚丈夫走了过来。
“头儿给你多少酬劳,竟让你下如此血本,连筷子都是玉做的。”由于任务出得多,桃施得出这人是组织给她派来的帮手的结论。见他不语,又道:“这次是让我们偷……不对,取什么?”
头儿说了,对那些狗官不能说偷,只能说取回来。
崔筵见她这副做派,眉头一皱,上前去将她踩在凳子上的脚放下,又盛了一碗汤。语气也不恼,“府上用的都是玉箸,夫人若是吃不习惯,叫管家换了便是。吃完赶紧上床,明日一早还要奉茶。”
崔家世代单传,崔母又早逝,奉茶自然说的是给藩王。
说罢,就自顾自地脱衣服。
桃施嘴巴里刚品出一点不对味,一转头就看见那崔筵脱得只剩条裈。脸唰地一下红了,“你……你,干什么!”
崔筵不解地瞥她一眼,“魏茗清,你我今日结为夫妻。”意味不言而明。
他虽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子能过便是了。
桃施看了眼桌上的羊肉,又看了眼拿被子盖住自己的崔筵。这人的反应,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难不成,他不是组织派来的?
想到这,她走到床边,一本正经地问道:“敢问您是……”
如若不是组织派来的,那这个人到底是谁。那日她被追杀至山崖,为了活命只好借着藤蔓往崖下面走。可不知道从哪掉下来一辆马车轱辘,将她砸落,直接掉到下面湍急的河流之中。
等她一醒来,就有人给她穿喜服,施粉黛。从丫鬟口中得知她是魏家的嫡娘子,魏茗清。父亲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等嫁进藩王府,就是世子夫人了。至于悬崖,对方也只是解释道,魏茗清出门踏青,马儿受了惊,不小心摔下去了。万幸她没事。
可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诶诶诶。”桃施猝不及防地被拉上床。
崔筵哑着嗓音说:“崔筵,字照邻,你的夫君。”
男人的手刚一抬起来想替她拆发冠,却被桃施打落。只见她睁着两双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叫魏茗清?”说罢,俯身过去,将脸凑近,想让他仔细看看。
温热的鼻息裹挟着椒兰香冲进鼻腔,只是一瞬就离开。
桃施着急忙慌地爬起来,找到一盆清水,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脸上的粉黛洗干净。水珠还没擦干,又跑去床上,压在他身上问道:“我是魏茗清?”
女人的脸像西域进贡的白瓷,那双微微上扬的远山眉恰似一弯淡墨绘就的新月,眼眸流转,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灵动。
从她脸上落下来的水珠,直接滚到崔筵的脖颈处,瞬间燥热无比。他不太自然地咳嗽几声。等桃施识趣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他才缓缓坐起来,穿上中衣,走到柜子上取下一幅画。
“交换庚帖时,岳母顺便将这个送来了。”
这是魏茗清的画像。
桃施后背一紧,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画像上的这女人,怎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可她也真的不是魏茗清啊!
就算是摔落山崖失忆了,也不可能凭空多出来一份桃施的记忆吧。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组织上的通讯。
不对。
桃施的手触上女人的眉毛,画像中的眉毛是柳叶眉,弯弯的,窄窄的,和她的一点也不一样。她绝无可能是魏茗清!
等等,崔筵是干什么的来着?好像是在大理寺当差。那大理寺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魏茗清,可不得活扒了她的皮!当务之急,可是要当好这个“魏茗清”。
桃施偷偷瞟了眼崔筵,看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不虞表情后,才尴尬地笑道:“夫君,我考验你呢,别成了亲连自己妻子都不知道是谁可就麻烦了。”
见崔筵不说话,她只好取下头冠,翻身上床,“睡,睡觉吧。”
烛光被吹灭后,屋内一下就啥也看不见了。黑暗中,听觉更灵敏。桃施能听到男人走路的声音和脱衣上床的响动。他上来之后,床上的空间逼仄不少。
崔筵往里动一下,桃施就要往外挪两下,直到抵到最里面的墙壁,她才停下动作。崔筵只当她是害羞,想抚摸她的手告诉她别怕,结果下一秒连人带被子被踢到地上。
“嘶~”
“对不住对不住,脚滑了。”之前但凡有人对桃施动手动脚,就会被她拳打脚踢,没承想今日忘了忍住。
崔筵抱着被子在地上愣了半晌,才点燃烛火。斥责的话都到了嘴边,却看见桃施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自己,心口一软,叹了口气,将被褥放在床上。
“你先睡吧。”
桃施心一紧,完了完了,他不会起疑了吧。看着他自己又拿了一床被褥铺在贵妃椅上,吹灭烛灯,终是没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才传来桃施幽幽的声音:“对不起。”
崔筵呼吸平稳,半晌没回音。桃施以为他睡着了,翻了个身,用被褥蒙住脑袋。
良久,卧在贵妃椅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心想:若是你真有那如意郎君,我定不会强求。
*
次日,桃施是自然醒的。一醒来就看见有两个人正在收拾衣服,见她醒了赶紧过来问安。
“夫人,奴婢阿满,是主君特地调过来伺候夫人的。”
另一个她见过,是魏茗清的婢女,阿圆,算是她的陪嫁丫鬟。可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露出马脚。
桃施点点头,想着以后少和阿圆接触,头却往后一倒。昨晚因为崔筵,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困得像狗。
刚一沾床,就被阿圆拉起来,她俯身细语道:“夫人,要去给公公奉茶,可别犯懒。”
虽然崔筵起床时交代过,让桃施好生休息,可这太阳都走到头顶上了。要是再睡下去,估计不到明日,就要传得全长安都知道。
桃施闻言,朝贵妃椅一探,那人果然不见了。只好两眼无神,四肢乏力地由婢女梳洗。经过一夜,她已经想通了,先把“魏茗清”当好,再等机会与组织联络。
“阿满,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之前可对我有什么坏印象?”趁阿圆去拿礼品的间隙,桃施用肩膀撞阿满,并挑眉问道。
阿满垂着眼睑:“奴婢不敢,奴婢与夫人接触不深,只听人说道夫人性子活络,是个好伺候的主。”
性子活络啊……桃施咂咂舌,倒也不难。
知道桃施要来敬茶,藩王一早便在主屋等着,茶都不知道饮了几盏。如今,可算是将人给盼来了。拉着她说了大半天的话,直到用完午膳才让她离开。
桃施还以为凶名远扬的藩王有多难相处呢,没想到竟也是一个想抱孙子的小老头。
这么看来,她在藩王府的日子还不算太难。
甫一踏出藩王的院子,就看见崔筵从外面走进来。头戴幞头,身穿紫色官服,佩着金玉带,身长昳丽,贵气逼人。单看这张脸,她也不亏。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崔筵一愣,回想起方才他接下的花名册。
今日一早,他本想带着桃施去祭拜母亲,却被皇帝叫进宫。
“照邻不会对我有什么微词吧,新婚第二日就将你叫来。”皇帝慈祥地朝崔筵招招手,并递给他一份竹简,“新婚贺礼。”
这是一份他豢养的江湖势力的名录,平日里用来暗地调查百官。皇子知晓,太子没有崔筵聪慧,少了几分果断。他老了,终究会有握不住笔的那一天,该为太子铺路了。
崔筵面色不变,接过竹简和令牌,“多谢圣上,微臣衔草以报。”
出了御书房,他才打开竹简。原来这是一份花名册,组织上人员的名字、样貌和职位都在上面。突然目光一滞,定在右下角。
那里赫然写着一个人名,桃施,万历一十二年寅时生人。一旁的画像和他刚娶进门的新婚妻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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