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江琢便苦笑道:“你这小子,总能想到别人前面去。”
他又拿出几卷卷轴来,苍白的手指抚过那些古籍,点了点其中一卷:“我初时翻译时,并没在意这一套卷轴,因为这上面记载的一些东西实在是太过离奇,这是第一卷,第一篇是笔者的自序…”
他又小心的将卷轴展开,“这人自称‘神族’,自序里,他说神族生来就有灵力,自己是族中最不争气的孩子,一直到了三岁还没学会隔空摄物和凭空御风,他父亲甚至怀疑他是个傻子。”
啊这……
白粟喃喃自语:“隔空摄物不是练气期才能掌握的功法吗?我天资愚钝,二十五岁才练气,按他所说,岂不是傻子中的极品。”
众人:……
江琢咳了一声,拍拍白粟的肩膀,又继续道:“他说自己志向不在修行上,而是想要游历七洲,所以当他修为达到能够驭风横穿古琅洲与古旭洲之间的汪洋时,他就离开了家族,开始记录各洲风物,那一年,他三十二岁。”
“三十二岁,不凭借外物穿过琅洲东海直抵旭洲?”季云涯也忍不住啧啧感叹:“这还是家族里天资最差的那个?若这些说的都是事实,那他们自称‘神族’倒是名副其实。”
要知道,现如今能御剑穿过整片海洋的修士,修为至少要达到大乘期,而且是要御剑的,御剑可不是为了好看好玩,像兰时风徵这样的神武能做到与主人心神合一,最大限度减少灵力消耗,这人就这么水灵灵的“飞过去”了?!
“在旭洲,他记录了卷轴中的第一个种族,这两个字我不认识,不过我觉得这个种族很像神话传说中的火神祝融。”江琢把卷轴推到众人面前,“你们也看看。”
谢檀衣、季云涯、白粟和宋锦围了一圈,去看那卷轴上的人物画像,别说,这位神族的“废物”公子画工很是不错,经年累月下来画像已经褪了颜色,但仍能看出这是一个身量高挑的人类种族,男女都是红发,一些流转的火焰绕在他们身上,身下则骑着一只面目凶悍的类猫的凶兽。
“这凶兽,从未见过。”谢檀衣说。
“后面没见过的就多了……”江琢叹了口气,“看到第三卷,我都以为这人在写什么志怪小说,这三卷的内容你们自己翻翻看吧,都是一些闻所闻未的种族和凶兽。”
谢檀衣和季云涯就拿了编号三的卷轴,里面画了比山还高的擎天蔽日的榕树、背生双翼的羽人部落、小山丘般的九尾狐……
谢檀衣发现一点,点着画像右上角的小字道:“他还给这些种族订了等级?九尾狐这一页,他写的是‘丁’。”
江琢补充:“他说了,拿九尾狐当坐骑的神族会被看不起,他骑九尾狐代步被他一个族兄撞见,当做笑料传了好久。”
众人:……
如今狐妖不修炼个成千上万年别想生出九尾,哪个不是一方大妖,结果在人家的卷轴里,九尾狐满地跑,当马骑都谈不上,那是当驴骑的。
“行了,看几页就成……”江琢拿出编号“六”的卷轴:“就是为了让你们了解一下当时那些种族有多强,这个人活了少说一千年,他真的把七大洲游历一遍,还绘制了详细的地图,开始出现降雨记录的是这一卷……”
在这一卷里,神族的“小废物”遇到了一个喜欢他的人,对方是羽人,实力强大,可以护着他去一些禁地,于是卷轴上出现的种族愈发强的离谱。
后来他们在古辽洲遇到了一场雨,他对这场雨最初的描述是“落雨成雾,寻常草木触之皆凋敝”,他见了很好奇,于是和自己的道侣去雨雾里走了一圈,发现雨雾内的众多灵植也遭到了腐蚀,有一种群居的鸟妖羽毛都掉光了。
担心自己头发也会掉光,于是他和道侣匆匆离开了雨雾,后来又在其他六洲也陆陆续续发现了一些降雨的地点,但范围不大,他们谁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
后面大概有三年,他们还是各地去探访,他的道侣给他生了一颗蛋,为了孵蛋,两个人暂停行程,在一个小村子里等孩子破壳,孩子破壳那天,笔者收到家族传讯,神族领地突降暴雨,族人死伤无数。
翻译到这里,江琢说:“他们刚开始没在意,是因为他和他的道侣进入雨雾后并没有感受到灵力被侵蚀,这和檀衣最开始到绵水村时的情况是一样的,但事实上当时侵蚀灵力的情况就存在了,凋敝的凤凰树就是佐证,那时七洲的各大种族也和檀衣一样,因为灵力深厚,被蚕食掉一点时,根本意识不到,而卷轴中记载的后续和临阳城发生的事已经证明了,雨水蚕食灵力的能力在不断提升……”
他打开最后一卷,叹息道:“我希望这一卷上所记载的一切,不要再发生一次。”
整个世界都在下雨,七个大陆上不断有种族灭亡,雾气腐蚀灵力的速度堪称恐怖,神族曾号召各个种族联合起来设置一个巨大的阵法,在天幕下撑起另一层天穹,将所有雨水隔绝在外,这里没提到灵石,可能是他们本身实力强大到不需要灵石辅助,更可能是因为那个时代根本没有灵石这东西。
神族计划每个种族都推选出十名强者作为阵眼,但其他种族却质疑神族会不会在阵法上做手脚,人心不齐之下,神族只能放弃“救世”的奢望,他们在领地内开了个小的阵法,庇护族人。
笔者不再外出,和道侣留在了神族领地内,度过了一段相对来说还算平静的时光,因为不外出,卷轴填上的新内容很少。
阵法偶尔会有破损,泄露进雾气,所以住在领地边缘的都是修为比较低的神族,笔者一家就住在这里,他的小孩不幸接触到了泄露进来的雾气,时间很短,孩子的性命保住了,但灵力却一点也没有了,小孩变成了一个比神族新生儿还要脆弱的人。
不是神族、不是羽人,笔者的卷轴中出现了一个新词“凡人”。
江琢读到这里,宋锦才恍然道:“我总算知道哪里不对了,所以卷轴上所描述的时期不仅没有灵石,也没有凡人,他路过的那些村庄,即便是最弱小的‘人’,也是生来就有灵力,会些小法术,只是肉身脆弱,不能容纳太多灵力而已……”
她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季云涯听后若有所思的猜测道:“有没有一种可能……”
众人看向他。
“后来雨终于停了,但古七洲上幸存的人大多都已经沦为‘凡人’了,后代不再生下来就有灵力,甚至大部分都不能修行,这些幸存者再度繁衍后,就有了如今的七大洲百姓……”季云涯目光逡巡过在场的所有人,“少部分能修行的人,搞不好是身体里还残存了一点那些古老种族的血脉……”
这听起来很玄,但如果猜测是真的,那这场雨造成的后果就是一场巨大的……
“退行……”谢檀衣皱眉,斟酌着用词,“或者说……退化?”
“不知道阿涯的推测是不是正确的,卷轴到这里是最后一卷,因为……”江琢叹息:“笔者死了,神族最初想兼济天下,没人响应,所以他们选择独善其身,可外面的世界乱了,那些种族又开始觊觎神族建立的世外桃源,他们联合起来攻打了神族领地,囚禁神族长老作为阵眼继续维系阵法运行。”
“笔者的道侣身为羽人,被同族当做叛族者围攻死了,神族性情刚烈,族人们宁愿死去也不愿意被封印灵力成为奴隶,最后神族的长老选择自毁元神,与那些入侵者同归于尽,阵法破裂后,这位笔者也被雨雾侵蚀,死前记录下他看见的景象……”
江琢闭了下眼睛,深呼一口气:“死者无数,皆身覆白蜡,尸身堆积如山。”
密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许久,白粟小心翼翼的打破凝重的气氛:“也许……这真的只是几卷志怪传闻,未必就是真的。”
“小白啊……”江琢戳破他的侥幸心理:“我对比了一下地图,你知道这上面记载的神族最后的领地,是在哪里吗?”
白粟屏住呼吸。
“在琅洲昱国境内淮水郡……”江琢捏着眉心,无奈道:“你负责收征各国灵石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昱国境内最大的灵石矿脉在哪里吧?”
“咔嚓——”
宋锦捏碎了黄花梨圈椅的扶手。
季云涯偏过头,看了眼谢檀衣。
“总不能坐以待毙。”谢檀衣出声道,他没看季云涯,宽大袍袖下的手却轻轻握住了季云涯修长的指节,抬眸对江琢道:“请师尊出关吧,召集七洲各宗门来琅洲议事。”
“对!”白粟回过神,点头道:“这件事我们剑宗绝不能一力承担,否则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神族’。”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琢十分疲倦的瘫在椅子里,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我再看看,要是能找到卷轴中提到过的,神族最开始创设的那个阵法,联合各洲势力,加上灵石辅助,打开一个能笼罩住整个修真界的结界,也不是没可能。”
谢檀衣道:“我留下同师叔一起找。”
江琢摆摆手:“都先回去歇歇,缓一口气,我今天也不找了,我得回去躺一天,再找下去也不用等大雨瓢泼从天而降了,我直接就死在这里了。”
……
水声响起,满池温泉漾起水波,谢檀衣没睁眼,仍阖着眼睫闭目养神,季云涯走过来,坐在比他高出一级的石阶上,倾身凑过来给他揉按着太阳穴。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很少见的,季云涯也感觉到了焦虑。
他不怕死,只是他才和谢檀衣成亲一年,一想到他本该拥有他师兄一百年、一千年,他就觉得很不甘心。
他倒是没想过谢檀衣会比他先死,除非他已经死透了,否则哪怕就剩一口气,他也不会让谢檀衣死在他面前。
正想着,手腕被谢檀衣拉住,颇具安抚意味的揉捏了两下。
谢檀衣抬眸看他,低声道:“别怕,有师兄在。”
黑紫色的眼瞳掠过幽光,季云涯顺势往下滑了一个台阶,坐在谢檀衣身边,伸手把飘在水面上的小木桌拉过来,拿了个蜜桔开始剥皮。
清爽的柑橘香味中,他勾唇笑了笑:“师兄,你把我从斗兽场救出来那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你说别怕,有我在……”
他又小心的把橘子瓣上的丝络摘掉,手上的动作认真,语气却漫不经心:“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什么也不怕了,很奇怪,那时我才十二岁,但我总觉得,能看见你那双悲悯的眼睛,就是死也……唔……”
谢檀衣把橘子皮塞进他嘴里,自己拿了橘子瓣来吃。
“好苦……”季云涯吐舌头,他凑近谢檀衣撒娇:“师兄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干嘛用橘子皮堵我的嘴?”
他目光滑落在谢檀衣唇上,毫不掩饰的炙热起来,“师兄可以用别处堵我的嘴啊。”
像馋肉骨头的小狗。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谢檀衣无奈的摇头:“你……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这时候还有心思想这种事。”
“要是大家真的都要完蛋了,那完蛋之前可不是要及时行乐?”季云涯凑过来,亲了一下谢檀衣的唇,“师兄,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潮湿的眼睫抖了抖,谢檀衣问:“什么?”
季云涯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目光描摹过锋锐的眉眼、挺秀的鼻梁、和淡色的薄唇,这张脸乍一看颇有些不食烟火、不近人情的冷峻,可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其实常含着悲悯与温情。
“师兄,若是我们最后没能力挽狂澜,你要答应我……”他抚上谢檀衣的脸颊,低声道:“我们一起逃,去没有人的荒岛,撑起一个结界,搭一间小屋,能活一年就一年,能活一个月就一个月……”
他轻笑起来:“结界破的那天,我就抱着你,这样很多很多年后,我们就会变成一大团亮晶晶的灵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不会分开。”
谢檀衣想说,会有人拿小锤子敲敲敲,把他们敲开的。
可在这一刹那,他注视着那双黑紫色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要是说出来,就是不解风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按住季云涯的后颈,偏过头吻住那双总是微笑着的唇。
“要双修吗?”他问季云涯,话一出口,谢檀衣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摇头失笑道:“我真是……近墨者黑……”
可季云涯说得对,每个人在这场天灾面前都渺小的如同蚍蜉撼树,如果明天这个世界就要地覆天翻,那他今夜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和他爱的人,热烈的拥有彼此。
季云涯的眼睛倏然亮起,生怕谢檀衣反悔一般快速的弯腰把人抄起,抗在肩上就往寝殿跑。
谢檀衣都没回过神,人已经被季云涯用法术烘干了头发,放进了被子里,纱幔被一把扯落,烛光摇曳中,季云涯湿漉漉的凑过来亲吻他的脖颈,修长的手指熟稔的撩拨着每一寸暖玉般的肌肤。
还滴着水的发丝擦过谢檀衣的脖颈,他整个人都轻微的抖了一下,抬手抓住季云涯的头发,“等一下,头发……先,先弄干……”
季云涯抬头,唇角还有湿润的痕迹,他眯起一双黑紫色的眼睛,哑声道:“师兄帮我把头发烘干吧。”
谢檀衣刚抓住他一缕头发,季云涯便不怀好意的低头咬了一下。
“季云涯!”谢檀衣急促的喘了一声,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那颗脑袋拽起来一些:“你要做便做,我说过你不许……”
“一时忘情,我错了师兄……”季云涯低笑起来,“像石榴籽,很可爱,想尝尝。”
“闭嘴!”谢檀衣腰身发力,一个翻身将人压到身下,明明偌大的倚云峰只有他们两人,他却还是压低声音道:“再不听话你就滚下去。”
他大概以为自己这句话讲的充满了师兄的威严,可事实上他声音沙哑,湛蓝色的眸子也不复凛冽,而是覆着层盈盈水光,眼尾和耳朵都泛着红,更不用说被季云涯握在掌中的那一截窄瘦的腰,流畅漂亮的人鱼线延伸进宽松的白色亵裤里,柔软的布料拱起一个很明显的弧度。
季云涯诧异挑眉:“师兄你今天反应好快。”
谢檀衣:……
手掌贴着的腰身微微发颤,季云涯怕自己再说下去他师兄就要把他给掀床下去了,于是不再说废话,坐起身拥住谢檀衣,张口就是道歉:“我错了师兄。”
嘴上不停,手也不停。
白色的衣物被抛下床,帐幔里低低的传来一声闷哼,随即又是季云涯轻喘着认错:“太急了?我错了师兄……”
这一夜,季云涯说了五六次错了,却没有一次改正。
第二天一早,谢檀衣很罕见的没起床去练剑,季云涯醒来时,他还窝在季云涯怀里睡着,季云涯还没自信到认为自己能把一个渡劫期修士给干得下不了床,只能说明他师兄是想陪他赖床的。
他小心翼翼的支起身,就着晨光看着身侧的人。
谢檀衣睡姿很乖,谁能想到堂堂谢剑尊睡觉时,会把手握成拳头蜷缩在胸口呢?
是个小动物般警惕的防御姿态。
他微不可查的叹息。
昨天的事,他师兄最终还是没有给他答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