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狂风过境，主人心爱的书卷狼狈砸在地上，为中一张檀木桌被人恶狠狠劈开，裂成两半。
府邸主人不在家，剩下两个早就看彼此不顺眼、满腔酸水的男人，果真像水火不容的道理，再怎么酝酿压抑，总有正面对冲碰撞的一刻。偏偏唯一能制衡他们的人出去了，小安子虽然是瑞王府的大管家，可深知自己惹不起两尊煞神，十分有眼力见抱着懵懂的春葳逃去了王家。
其余人更不用说，静若寒蝉。
两个男人二话不说，拳脚互殴了一下，满腔酸辣的忌妒微泄，才肯开了尊口。
周沉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迹，“妒夫嘴脸真是难看，不过是天籁送给我的一方锦帕，你就全无理智闯进我的屋子里？石信升，我是瑞王府的一品亲王妃，只要一句话，现在就能当场拿下你。”
石信升阴森森道，“你敢吗？你故意激怒我，难道就是为了陷害我进一圈大牢？你心里清楚，只要殿下信我，你所做皆是无用功。”
“是，你兴许安然无恙，可心上呢？緶得红罗手帕子，中心细画一双蝉。三岁小儿都知道，帕子何等贴身之物，素来用来寄情。你不也是担心，天籁心中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吧。”周沉狞笑，句句直剐在对方心上。
石信升被戳中痛处，握拳，用力咬牙，“......你凭什么？我历经生死、几经周折，才赢得了殿下真心。我和殿下是发小、是挚友、是恋人，你算什么东西、做过什么、付出过什么，便想来分一杯羹？”
周沉猛地喝道，“我救过他！”
“我曾在小太湖救过醉酒落湖的他。”周沉振声一喝，眼底涌出一点温柔和怀念的情绪，“我看着他长大，天籁打小再委屈和不高兴，见到我都会笑。他喜欢我、崇拜我，我才是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人。要比年限，你可足足有三五年不在他身边。”
“你算友人，天籁友人何其之多，单单缺你么！你算初恋，但我比你更早明白天籁朦胧的心意，他每次亮晶晶望着我时、见我就笑时，他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眼睛在说喜欢我。”
“他不懂、我懂！”
“我想方设法建功立业，请旨坐上了瑞王妃的位置，就是期望天长地久，我能等、我愿意等他反应过来。若非你横插一脚，胡搅蛮缠吸引了天籁；成亲当晚，又若非你遭难消息传来，假以时日，我何愁......我早就该，”周沉心口抽痛，语调渐低，仿佛陷入了某种几近魔障的懊恼中。
石信升顿口无言，其他抛开不提，任谁洞房花烛夜另一半因他人离开，他这辈子都会恨之入骨。又想起小学堂读书时周沉何尝不是对他照顾有加，自己曾几何时也十分崇拜周沉，不禁心中惆怅，他低沉唤了一声，“二哥......”
“我与殿下生死相盟、绝不可能分离。”石信升很快坚定道。
“我素来直来直去，无意让你纠缠不休，让殿下夹在其中左右为难，今日是一定要讨个说法。你郎艳独绝，立下奇功，我敬佩你。只要缓释痴念，愿意转身，柳暗花明处定有能与你携手一世、互相衷情的良人。”男人从腰间缓缓抽出一道锋利的长刀，决绝地对向周沉，“若是不愿，我只好割袍断义、与你分个清楚。”
周沉盯着刀尖半晌，慢慢吐出一口气。
“石信升，你敢杀我？”
石信升浓黑的眉毛蓦地一跳，却还是说，“我敢杀你。”
生死之际，周沉摇头，大笑起来。
“愚蠢！真是愚蠢！”
周沉停了笑声，脸色瞬变，冷笑道，“你武艺高强，勇猛无双，可惜远在边关，不懂朝局复杂多变，饶是你读再多兵书战术，再会打仗，看不清身处漩涡，迟早保不住自身，更会连累天籁。”
石信升从始至终稳稳握刀的手一紧。
周沉双袖一收，负在背后。他那为官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开闸似的泄出来，哪怕文臣不如武将高大强壮，却也长身玉立，风姿绰约，石信升莫名有种被压过一头的危机感，不由心一沉。
周沉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实，他分得清楚。
石信升艰难道，“你把话说清楚。”
周沉从隐秘的暗格里抓出一本册子，掷到对方身上。
匆匆翻阅几页，小册子纸质粗糙，可见是不起眼的小书坊制作。里面文字香艳旖旎，剧情不复杂，却十分大胆，写的是对□□的兄弟搅缠在一起。男人眉头一皱，忍耐着细看，瞳孔悚然发大。
石信升声音在细微颤抖，他对主人公姓名家世等一俱陌生，可这对名义为兄弟的主人公一些细节处，却让他生出几分熟悉，很快便产生了一个指向天家的恐惧念头，面色大变。
“快烧了这本书，所有册子都要烧掉！”
周沉岂用他提醒，“你现在手里的已经是孤本了。”
石信升松了口气，可周沉下一句话就又让他提心吊胆。
周沉冷眼看着石信升的神态变化，“如我所料不错，陛下已经过目了。”
“这是造谣，陛下不会信的！”
“陛下恩宠优渥，此书传阅开来，必有人猜忌瑞王**，出言中伤，最要紧的是，陛下会不会......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有人要踩着瑞王上位。”周沉近乎冷酷地宣告，“他已经成功了。”
“是谁？”石信升追问。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个条件。”周沉或许有过瞬间的犹豫动摇，仍旧把话说出了口，“我要你喝下这瓶药。”
他推出一个从外表无法判断内容物的小瓷瓶。
石信升默了一下。
“你在要挟我？”他道，“你喜欢殿下，即便我不答应你，你也不会坐视不管。”
“你消失了，我才能继续留下。我不想走，只有让你走。”周沉眼里浮现出一丝锋芒毕露的恶意，“谁让殿下心小，只容得下一人。你不走，我宁愿追随殿下齐落黄泉，来世再谋白首，也不会让你如愿。”
“二哥，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石信升不敢置信后撤了半步，继而自嘲笑了一下，“那看来，这瓶是毒药了。”
他刚直不假，也有些细致心思。
“我想，即便我推拒了这次，你还有后招。”
周沉哈哈大笑起来，狠狠盯着石信升，“你喝还是不喝？”
石信升出手如电，一把抄走小瓷瓶，拢入袖中，往外走去。
“我不能在这里喝。我在这里喝，殿下一定会怀疑你。”
周沉一愣，眯眼警惕，“你想耍什么花招。”
“我和你不同。只要殿下好，我就好。殿下如果和你有隔阂，即使你有能力保护他，他也不会接受。我承认我不如你，”石信升背过身，声音不甘又平淡，“要是有破绽，我岂不是白死了。对外，我会假装是旧伤复发，你要第一时间赶到，料理我的尸身，别让殿下发现不对。”
周沉死死盯着他背影道，“我不会心软。”
“......”
周沉闭上眼，吞下涌上来的酸涩，嘴唇微颤，“是二哥对不住你。承风，我向你保证，谁要觊觎殿下的荣华富贵，便得先取走周沉的命。”
石信升不再说话，便要大步流星走出去。
......
石信升把门一开，光亮渐渐开在门外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人偷听！男人心头猛跳一拍，几近骇然，声音卡在嗓子里，身形登时就僵硬在那儿。
周沉眉头微皱，发觉不对，于是快步往门口走了几步，瞥见了来人一部分的眉眼，血色立失。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颗当场被抓的心脏惊惧得快要跳出嗓子眼。
侍卫与仆人们仍旧鹌鹑似的缩在屋里，正是如此，才叫来人悄无声息听完了全程。
那人绷着下巴，面无表情得溢出了森森怒气。素来叫人亲切的脸庞线条灵秀，首次绷紧得像冰雕一样。
两个张口生闭口死、方才威风八面、深情无限的男人们动也不敢动。
“好呀。”
单天籁开口，呼吸微重，怒极反笑，抚掌赞赏，“单某何德何能，居然能得两个人中龙凤的男人青睐有加，一个要为我牺牲去死，一个要与我殉情相随。”
轻轻掌声一下一下敲在二人心上，跟着颤巍巍起来。
“好呀、好呀，”他咬牙道，齿间仿佛在咀嚼着两人的血肉，“二位言语之间，就定下了单某伴侣，那何时取我性命，想必也有章程吧。不如说出来，我也好配合啊。”他越过门口僵硬的石信升，走向呆滞原地的周沉，“二哥，不如你先？”
周沉思绪如飞，却绝望地发现没有任何狡辩与转圜的余地。
“石承风？”
石信升低下头，躲着他的目光。
“你们都不说，那是要我来说。”单天籁要拿走石信升手中的小瓷瓶，第一下没扯动，于是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男人一抖，默默松开了手，让他从容夺走了小瓷瓶。
两人紧紧盯着单天籁细瘦的手指上下颠倒了一下，透光注视瓶身，好像就能看见里面东西似的，似乎十分好奇，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松了瓶口沾染上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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