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几天伤，周沉和石信升轮流照顾他和换药，伤口在精心照料下开始结痂，不那么疼，开始痒，痒得抓心挠肝，并且不能挠。单天籁支着下巴，黑净的大眼珠子跟着路过的周沉从左转到右。
养伤青年没想那么多，伸手倏地抓住他。索性周沉十分注重仪表，腰带系得紧，被勒了一下，止步，用问询的眼神低头看他。
“二哥，”单天籁一顿，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碍事了。
朝堂因为翻案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周沉和石信升自然也不例外，每次来都是衣摆带风，看他好好的再放心赶回去。
于是瑞王赶紧松开手，支使他做点小事，“额，帮我拿个橘子。”
周沉看了看他，拿了个饱满的小橘子，没放在单天籁摊开的手掌上，剥开橘皮，汁液溅飞，柑橘特有的酸涩气味四散。
“张嘴。”
周沉撕掉网状白络，掰了一瓣塞到他嘴里，看他嚼嚼嚼，喉结一动，吞下去，再塞上一瓣，就这样慢条斯理喂完一整颗橘子后，蹲到床头前和他平视。
单天籁：？
“橘子好吃吗？”周沉含笑。
单天籁不明所以，但还挺礼尚往来的，积极道，“挺甜的，你要吃吗？再拿一个，这次我给你剥——”
周沉稍往前倾，轻而易举堵住了单天籁一张一合的嘴，放在青年脑后的手轻轻一压，轻柔的吻即刻就变了质，单天籁愣了下，紧接着恶作剧似的轻咬了下对方的舌尖，马上松了牙齿，乖乖送上舌头，一副什么也没干我很配合的无辜。
周沉瞳孔颜色微微加深，穷追不舍。
分开后，周沉用额头轻撞了下他额头，拇指指腹碾了碾他的嘴角，忍不住上去又吮吻了一口，站起来心满意足走了。
独留趴在床上的单天籁在风中凌乱。
啊？
不不说点什么吗？
重新陷入沉思的青年对恋爱与婚姻有了新的思考。
‘笃笃。’
弱弱两声叩门，望过去，是林乔新站在门口，笑容勉强，面上藏不住的惶惶不安。
齐家能翻案，林乔新‘功不可没’，加上买题，罪加一等，他难逃一死。而他背后的丽嫔和林家，也是大厦将倾，逃不过抄家的下场。
显然林乔新自个儿知道，如今铡刀悬在头顶上，他前来肯定不是简单的探病。
果然，林乔新讪讪说了几句明面客套话后，磨蹭了一会儿，见单天籁要请他出去了，才豁出去道，“我手里头有林家的证据，只要王爷愿意保我一命，我愿里应外合，清算林家。”
单天籁有点不可思议，稍微睁大了眼睛，“那可是你爹娘和姐姐！”
“我我也是受丽嫔唆使，一时财迷心窍，才吃了熊心豹子胆和王爷对着干，但小人对天发誓，只要肯给我机会，我必定改邪归正，老老实实做人。”林乔新以为他是质疑自己倒戈的忠心，连‘姐姐’也不叫了，忙急声道。
“你还真是。”单天籁有些被气笑了，他理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像林乔新这种见风就倒、自私到舍弃血亲的墙头草，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他可耳闻过林家对这个小儿子如珠如宝，即便林乔新文不成武不就，也只是想方设法送进宫让丽嫔帮扶。
单天籁顿时没了周旋的心情，敷衍送客，“你的事不归我管，我帮不上你。”
林乔新似乎有所预料，咬牙，“王爷何必自谦，我还有一件事，王爷难道不好奇为什么皇上会和您疏远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单天籁就想起那本糟糕劣质的《双鸯泣》，还没发火，就有一道低沉的嗓音插进来，“——朕也好奇，朕何时和瑞王疏远了？”
林乔新脊背一寒，就见玄衣天子不知何时踱步进来，表情温和，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等他回话。他再愚钝也悟出来了，天子往日的宠信和另眼看待，全都是欲擒故纵，不然也不能求到单天籁这里。
他心知皇上对自己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如今更是触到霉头上，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抖若筛糠。
单天籁向后拧脖子，看到背后突然出现的天子也是讶然。
单九鼎无视地上的林乔新，唠家常似的对趴着的弟弟道，“朕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皇嫂已经废了丽嫔，此时此刻，林家也该接到抄家的旨意了。”
听到噩耗，林乔新差点晕厥过去。
单天籁蹙了蹙眉，状似‘好心’给林乔新解释，眼睛却直直看向单九鼎，“我不妨也告诉你一件事——你觉得为什么你和林家现在才被清算吗？难道是你眼前的天子忘了，顾忌旧情？呵，我们这位天子以前就擅长钓鱼执法，扮猪吃老虎，尤其是装死骗人，可是皇上的拿手好戏。”
他语气讽刺之意浓厚，话中有话，“你以为他不知道那册小话本是你们的诱饵吗？含沙射影，离间我们俩的确是个不错的计策，但下次记得检查一下，有些主意到底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谁在引导你们。”
林乔新傻傻跪坐在地上。
“怎么可能，姐姐说......不，是莲儿，莲儿探听到......”林乔新忽然想起什么，疯狂摇头不愿意相信，“不可能！莲儿自姐姐进府就在她身边，十年忠心不二，都是骗人的？所以——从始至终，我模仿瑞王的喜好、瑞王的穿搭，在陛下眼里就像个跳梁小丑。”
林乔新毕竟曾以为天子真的对他有几分不一样的情愫，为此沾沾自喜，甚至还想过怎么对付皇后。结果从头到尾，他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怎么可能接受。歇斯底里吼道，“你骗人！你们一个喜欢男人，行事出格，不知恭敬，恨不能蹬鼻子上脸。一个乾坤独断，偏偏纵容着弟弟，管弟弟的吃喝，管弟弟的玩乐，甚至还要管弟弟的房内事，天底下有哪对兄弟，做成你们这样的？那本双鸯泣，皇上，我不信你就无动于衷啊——”
单九鼎轻轻挥挥手，林乔新被拖下去时有些痴傻了，嘴里不停道，‘双鸯泣，好一对相亲相爱的两兄弟’。无论他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接受不了打击，等待他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这么看着朕做什么？”单九鼎拖走林乔新，丝毫没受他的话影响，仍是含笑，心情很好地坐在床侧。
“真可惜，他没听完。”
单天籁却笑不出来，慢慢道，“——之所以留着林乔新，是为了让他能够像这样跑到我面前，替你开口解释你所有的喜怒无常，雷霆之怒，都是身不由己。你有苦衷、有大义，连惩罚禁足其实也没伤我半根毫毛，我得知一切真相后，不仅不会生气，更会因为误解了你心生愧疚。”
单九鼎亲昵想揉揉他的头发，调侃他一句‘既然你知道了还生气吗’，结果没碰到发丝，就被青年抗拒避开了。这个举动像一个信号，天子不动声色收回手，道，“虽然你都看出来了，但朕知道你心里委屈，大哥不对，下次一定和你提前商量。”
屁股剧痛，行动不便，单天籁不言不语，只是坚持像蚕宝宝一样蛄蛹到床尾。
看着两人之间陡然空落落的距离，单九鼎笑容稍敛，有些命令语气，“天籁，挪回来。”
青年只是拿一双水青分明的眼睛静静看他。
单九鼎心里被刺了一下，慌乱中他火冒三丈，忽然拔高了嗓门，好像这样就能显示得更有理“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事情不是都清楚了吗？现在案子翻了、人也抓了，你平安无事，有什么不满的。”
单天籁嗓门比他更高，“你把我当玩具一样，你要我怎么满意！”
“朕是皇帝！”单九鼎眼色一沉，“放诸朝野，谁有你瑞王位高权重、得朕信任，你私自闯军营，和男人结亲，朕说什么了吗，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知满足。”
单天籁连屁股疼都顾不上了，硬是撑起来用力推了他一把，“那你走啊，有本事翻旧账，还来这里看我干什么。你以前装死已经吓死过我一回，现在又看我因为你时近时远、阴晴不定而惶惶不安，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你喜欢当皇上就当皇上，爱上哪里耍威风就去哪里耍威风，但我告诉你，在我眼里，你就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上！”
“放肆！不忠不敬，朕立刻叫人砍了你的头！”
单天籁嘴唇一抖，不可思议望着他，很快蔫头耷脑，抱着个枕头趴好。没等单九鼎以为他服软而顺气，单天籁木然地压在枕头上，自暴自弃道。
“随便你，你要砍就砍吧。”
单九鼎一滞，刹那间，他好像看到青年的侧脸落下了一点泪水，可仔细看去，干干净净，枕头也没有洇湿的痕迹。
天子嘴巴动了两下，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此时哪怕再多说半个字，岌岌可危的僵持立马就会被打破，发展成他无力挽回的局面。单九鼎强作镇定，只有挽回几分颜面似的，虚虚点了他两下，往外如常走了两步。离开单天籁视线范围后，竟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去了皇后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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