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公主的指尖轻轻一颤,珍珠手串骤然崩断,浑圆的玉珠一颗接一颗滚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最后一颗珠子坠地时,远处皇城方向骤然腾起三道血色狼烟,如狰狞巨蟒撕破苍穹,惊起漫天寒鸦。
喜乐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瞬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北姜使团的喜服在刹那间撕裂,露出内里冷硬的铁甲。弯刀出鞘,寒光如雪,刀刃上闪烁着别样的光芒。铁蹄踏地,甲胄相撞,沉闷的声响如闷雷碾过大地,转瞬之间,喜轿已被围作铁桶,刀锋所指之处,连风都凝滞了三分。
轿帘忽被一只素手掀起,安平公主踏出时,那袭华贵的金凤嫁衣竟已被尽数褪去,露出内里玄铁轻甲,冷冽如冰。她抬起手,一点一点摘下满头珠翠,金步摇坠地,碎玉之声清脆刺耳,唯余一支乌木簪将青丝高高束起,利落得像是斩断所有退路的剑。
“将士们!”她的声音清越如剑鸣,穿透凝固的空气,“我们的陛下被奸佗蒙蔽,竟要堂堂大夏公主远嫁北姜!这是对大夏的羞辱!”
“锵——”
腰间长剑铿然出鞘,剑锋所指,正是皇城方向那轮被狼烟染得猩红的落日。
“今日,我们杀入皇城。”她眸光如刃,字字如铁,“不是谋逆。”
“是清君侧!”
话音未落,街巷两侧骤然竖起无数玄色旌旗,猎猎翻卷如黑云压城。埋伏多时的安平府死士从酒幡下、货担中暴起,刀光连成一片银色怒潮。那卖花老妪抬手撕去人皮面具,露出初羽那张冷艳的脸,她手中元宝剑寒光凛冽,剑尖犹自滴着守城将领的鲜血。
长街尽头,铁骑如黑潮般倾泻而来,马蹄踏碎青石,震得大地战栗。尘土飞扬间,刀光映着残阳,将整条街道染成血色。而方才还挤满看客的街巷,此刻早已空无一人。
路旁散落着来不及收走的摊铺。翻倒的蒸笼里,馒头滚落泥尘;摔碎的瓷碗旁,半碗甜浆正缓缓渗入砖缝,一只孩童的布老虎孤零零地躺在路中央,被铁蹄无情地碾过,棉花从裂开的肚腹里迸出,像一场无声的哭嚎。
安平公主执剑而立,身后是万千寒刃,眼前是血色残阳。
这一战,要么凤凰涅槃,要么……
焚尽此身!
另一边,卓清率领的精锐铁骑如出鞘利剑,直插皇城腹地。
今日恰逢安平公主和亲仪仗启程之日。若公主是远嫁强国,皇帝必当严阵以待,可北姜弹丸小国,在九五至尊眼中不过蝼蚁之辈,所以为了方便安平公主出宫,京城布防都十分松懈。
正是这番轻慢,让安平公主觅得千载难逢之机。
公主麾下虎狼之师势若燎原烈火,所过之处守军皆望风披靡。当事情呈至御前时,公主以率军打入了皇城。鎏金殿上,皇帝不过指尖微颤便恢复如常,毕竟皇帝也经历过许多事情,可以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倒是那些金枝玉叶的妃嫔们,早吓得钗横鬓乱,瑟瑟如秋风中的残荷。
殿外杀声震天,刀剑相击之声如骤雨倾泻,宫墙内外火光冲天,映得夜空赤红如血。初羽一马当先,玄甲染血,手中双刀寒芒吞吐,所过之处禁军节节败退。
皇帝终于坐不住了,猛地拍案而起,龙袍袖口金线翻飞,厉声喝道:“禁军何在?给朕拿下这群逆贼!”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殿外愈发逼近的厮杀声。老太监连滚带爬地扑进来,颤声哭嚎:“陛下!东华门、玄武门皆已失守,叛军......叛军杀进来了!”
话音未落,殿门轰然洞开。安平公主踏着血泊大步而入,刀尖滴落的鲜血在白玉石阶上绽开刺目红梅。他抬眼,与高座上的帝王四目相对,一个目光如刃,一个怒焰滔天。
殿外的战争还在继续,而脱身的安平公主首先冲进了殿前,殿内的护卫也与与安平公主带来的将士们缠斗在了一起,只是那些护卫明显不是安平公主的将士的对手。
安平公主一步一步踏上大殿,迈步走到了距离皇帝不远不近的地方。
皇帝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目光便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那眼神淡得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怎么,安平,你这是要学那扑火的飞蛾?”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端坐龙椅的姿态,倒不像是个面临子女反叛的帝王,反倒像是在御花园里品茗赏花。
安平公主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眼前这个鬓发如霜的男人,曾经将她高高举过头顶,让她触摸到九重宫阙外的流云。那些泛黄的记忆碎片忽然翻涌而上。她分明记得父皇掌心的温度,记得他龙袍上金线绣成的祥云纹路。
她也曾是掌上明珠啊。
作为皇长女,安平公主的降世曾让整个皇城为之沸腾。母后常说,她出生那日,赏赐的珍宝如银河倾泻,将凤鸾宫映照得熠熠生辉。从第一声啼哭到蹒跚学步,从稚嫩地喊出"父皇"到能背诵《女诫》,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始终在场,如同永不缺席的朝阳。
六岁前的岁月里,他是会为她摘星星的慈父,是与母后举案齐眉的良人,更是百姓口中"明镜高悬"的圣君。直到那年南巡的銮驾碾碎了所有美好。
她的父皇一年都没有回来,回来的时候他带回来一个男婴,从此一切都变了。
整整三百个日夜的等待,换回的是一道陌生而冰冷的目光。那个会把她抱在膝头讲故事的父皇,突然就变成了浑身长满尖刺的陌生人,不再爱她,也不在爱她的母后。
皇后的指甲深深掐进凤袍的金线刺绣里。她开始拿起戒尺规训安平公主的礼仪,用冰水淬炼她的琴艺,仿佛女儿是块生铁,多敲打几次就能锻造成耀眼的利器。夜深人静时,她抚摸着安平被戒尺打红的手心喃喃:“再背一遍《女则》,你父皇最喜听你背书,只要你背的好他就会过来的。”
可御书房传来的朱批永远墨迹淋漓。安平公主临的簪花小楷被原样送回,皇帝新赏的琉璃砚却赐给了三皇子。少女跪在雪地里背诵《谏太宗十思疏》时,暖阁里传来父子对弈的笑声。
皇后在廊下数着佛珠,忽然将女儿拽进内殿:“定是你昨日行礼时腰弯得不够低,再练一遍,你练的好你父皇一定会召见你的。”
怀疑像御花园里疯长的藤蔓。当安平公主的策论被太傅呈上御案,皇帝捏着奏折轻笑:“小小年纪就懂屯田制?皇后教得用心啊,只是有些东西不是你们的,还是不要肖想为好。”
那夜凤鸾宫的烛火烧到天明,皇后撕碎了女儿所有的诗稿,却撕不破自己编织的幻梦,她依旧严厉教导安平公主,盼望着那一丝的可能性。
直到某个春夜,母后收到了一本从民间传进宫中的话本子。
安平永远记得那晚母后鬓边的金凤步摇如何剧烈摇晃。皇后在听完暗卫禀报后突然安静下来,慢慢摘下九翟冠,像褪下一件穿错的衣裳。翌日清晨,安平在祠堂找到她时,只见满地香灰里躺着半截断簪。
那是皇帝大婚时亲手给发妻簪上的鸾鸟衔珠簪。
从那之后,皇后仿佛大梦初醒,将满腔痴情化作寒潭静水,再不为帝王恩宠所困。而高坐龙椅的皇帝却浑然不觉,只道是皇后终于学会了“识大体”。
岁月如流,安平公主渐露锋芒。她治国之才堪比先帝,朝野上下交口称赞。这般盛誉却如芒刺在背,令皇帝寝食难安。也就是在这时,安平公主才惊觉,她的父皇不仅不是个好父亲,连作为帝王最基本的胸襟都已丧失殆尽。
个中缘由,聪慧如她自然明了。正是她太过耀眼的光芒,刺痛了帝王脆弱的自尊。
为给最宠爱的皇子铺就坦途,皇帝不惜在安平尚未触及权柄之时,就挥起屠刀。多少忠臣良将,就这样成了权力博弈的祭品,含冤九泉。
安平公主收回思绪,眼底泛起悲凉的涟漪。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在鎏金地砖上溅开,消散。
“父皇。”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若千钧,“我虽然一直养着自己的兵,可我之前也从未想过我们有朝一日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安平公主缓缓抬起泪眼,目光穿过金銮殿上缭绕的龙涎香雾,直直望向那个曾经如山般巍峨,如今却已腐朽的身影。
殿外风声呜咽,似有无数亡魂在低泣。那些被帝王猜忌斩落的头颅,那些因权力倾轧而湮灭的忠魂,仿佛都凝聚在这沉沉暮色里,注视着这场父女对决的最后时刻。
皇帝的面容在这一刻仿佛被岁月骤然侵蚀,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沉淀着二十载帝王生涯的沧桑。他浑浊的目光如淬毒的箭矢射向安平,干裂的唇瓣扯出一抹扭曲的弧度:“朕乃九五之尊,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你这是区区一介女流,也敢谋朝篡位?”
龙袍袖口金线绣就的云纹随着他颤抖的手臂簌簌作响,“名不正则言不顺,你就不怕千秋史笔将你钉在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不怕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
安平公主闻言却绽开一抹寒梅映雪般的冷笑,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在她额前轻晃:“史册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更何况......”
她走向皇帝的面前,纤指轻抚过御案上堆积的奏折,“这些血泪斑斑的民情奏报,哪一道不是在控诉陛下的昏庸?江南水患饿殍千里,西北边陲白骨如山,这样的江山,百姓凭什么还要念着您?”
安平公主缓缓抬起素手,腕间翡翠镯子碰撞出清越的声响:“说到十八层地狱。”她忽然逼近龙椅,绣着金凤的裙裾扫过丹陛,“您给在孕中的母后下药害死我的亲弟弟,您明知道胡大将军忠心耿耿却依旧顺势而为将他处死时,当您明知道三皇弟在贪墨赈灾款害死无数流民却依旧包庇时,可曾数过自己该下第几层?”
殿外忽有铁甲铮鸣如惊雷滚地,那是公主的暗卫与私兵,这点皇帝刚才已经知道了。可是当北姜玄铁骑兵的狼头徽记映入眼帘时,皇帝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龙椅扶手,指节泛出森森青白。
他这才惊觉,自己早已落入精心编织的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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