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
原计划,公司给姚音华接了一个电影,是男三。能给他这个角色,是因为游京文化投资了这部电影。但姚音华自己并不满意。
昨天,公司视频会议。郭曼如说:“姚音华醒来后,没说过话。医生说,是溺水时大脑缺氧,受了损害。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不是。”她建议换人参演这部电影。
公司里其他人则认为,就算姚音华能说话了,爱耍大牌的他一时半刻复不了工,到时这个角色还是要换人。
有人提议,由华成岚这次从首尔带回来的归国艺人——苏乐然,顶替姚音华参演,正好借着这部电影在国内电影圈亮个相。
华成岚没有做决定,他要亲自看一看姚音华的情况再定。
除了这部电影,姚音华今年的工作安排是四个综艺节目。
游京文化与姚音华签约十年,合同截止到2026年11月30日,如今还剩三年半的时间。对于经济公司来说,不管不顾一个艺人,混过这三年是很容易的。
郭曼如代表了公司管理层对姚音华的态度——不再费尽心思让姚音华“上升”,只想混到合约到期,与他解约。
病房里,郭曼如向姚彬介绍,“叔叔,这是我们公司的华总,刚从首尔回来。”
姚音华听着他们寒暄,看到姚彬接过的花束——小雏菊和马蹄莲,清清淡淡的颜色。
郭曼如问道:“叔叔,他还是不能说话?”
姚彬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华成岚看向病床上的人,那人正看着他。
然后,华成岚、郭曼如和姚彬同时听到一声:“成逸。”
“哎??”姚彬惊讶道:“说话了?”
郭曼如走近病床,对姚音华说:“你说什么?”
姚音华不看她,依然看着她后面,“成逸。”
郭曼如回头看了一眼华成岚,见他没应声,也没否认。她说:“你在叫华总吗?”
姚彬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在原地转圈。
郭曼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又走近一步,抬手朝着姚音华的眉心摸去,被姚音华挡回来。
两人冷着脸看对方,姚音华觉得此人无理,动手动脚。
郭曼如同所有的经纪人一样,看艺人如商品,关心商品一毫一厘的变化。
她问姚彬:“叔叔,他的眉心多了一个痕迹。”
姚彬赶忙上前来看,也要上手摸一下,同样被挡回来。他疑惑道:“你不说我没发现。以前没有这个,是不是在水里磕着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华成岚往前走了一步,他也看到了姚音华眉心处的痕迹——一个淡淡的粉色痕迹,形如滴下来的一滴水,也可以说是一滴泪。不偏不倚,恰在眉心正中。
他从未如此专注的看过姚音华,也从未见过没化妆的姚音华。
成逸,如果刚刚姚音华叫得是这两个字的话。从他十岁以后,连外婆也不叫他这个名字了。外婆说:“翻篇了,以后,你就是华成岚。”
公司里没人知道他曾有个名字,叫华成逸。
华成岚走到床边,“只要人没事,其它都是小事。你好好休养,不着急出院。”
公事公办的一套客气话。
刚刚在姚音华心里燃起的希望之火,转瞬便熄灭了。眼前这个人,被他们称为“华总”的人,不是他的成逸。这个人,如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是姚音华。
耳边再次响起了爆炸时的轰鸣声……他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姚音华,不再是李灵琨。
他22岁,不再是27岁。
成逸不再是成逸,是不认识他的华总。
他不仅来到了95年后,他也不再是他自己了。
游京文化在国内和首尔,不仅做艺人管理,还做音乐IP制作运营和电影投资。
华成岚亲眼见过很多艺人演戏。真正能触动他的表演不多,包括哭戏。
今日,此时,姚音华的那双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看到他时光华闪现,而后渐次黯淡,随之泪水一层层涌上去。姚音华闭上了眼睛,华成岚觉得泪流到了他的心里。
时间并没有凝滞。
姚音华能说话了,姚彬立刻找来了医生。医生让家属到外面等着。
半个多小时后,华成岚和郭曼如乘电梯下楼。他有些走神。
刚才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姚音华靠在病床上,正看着他。他们没有说再见。
他们之间有些距离,他本不该看到他眼里的泪,也不该看到那滴泪痕,但他确实看到了。
到住院部楼下,华成岚和郭曼如都微微蹙着眉。刚才,医生来了以后,姚音华说他失忆了。除了爸爸妈妈,他谁都不认识,把以前的事情忘个干干净净。
那业务能力呢?还能不能拍戏,能不能唱歌?
这些问题刚刚郭曼如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姚音华溺水30分钟,又昏迷三天三夜,大脑严重受损。出现失忆,也属正常。医院会尽力恢复姚音华的身体健康,对于技能问题,不能保证,只能看他自己。
华成岚理解郭曼如此时的无奈和烦躁。
对于姚音华的父母来说,只要儿子活着,过往是不是忘了,以后还能不能想起来,并不重要。
但对于游京文化娱乐集团来说,姚音华忘了过往,他的业务能力能不能恢复,影响就太大了。
郭曼如拿出手机,翻着记事本,看完收了手机,“7月14号,《高级参谋》有一次试镜。我稍后联系他们副导演,说我这里准备两个艺人,到时让导演择优录取。万一,姚音华去不了,或者演不了,我让苏乐然去。”
《高级参谋》是个好剧本,极有可能拿奖。公司不能让男三这个角色流失。
“行,你看着安排。”
“去年他吊威亚受伤,也不严重,他还休了一个月。我看这次,休息时间只能更长,赶不上试镜。”
“好歹他人没事,其它慢慢来吧。”
“他另外的三个综艺,最早的也要下月录制。我先选出顶替人员,提给你看。”郭曼如看看时间,“你该去机场了。我送你。”
“别送了。来回一趟2个多小时,怪累的。你回去休息吧,有事打电话。”
郭曼如微微抬头看着华成岚,长发自然垂在脑后。华成岚懂她的意思,上前拥抱了她。
她闷头在他胸前,“一路平安。”
“嗯。”他摸了摸她的头发。
华成岚坐在VIP候机厅,看着机票上的日期出神。
姚音华那一声出其不意的“成逸”,似乎抽走了华成岚的魂魄。让他始终处于一种走神的状态。
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他说他忘了过往,不认识郭曼如,为什么知道他叫成逸?
还有,他为什么是那种眼神?
自从他十岁时,被爷爷认回来。至今十六年了,没人叫过他“成逸”这个名字。
这是爸爸给他起得名字。
“爸爸,成逸是什么意思?”
“逸,是神仙。爸爸妈妈期望你像神仙一样,逍遥自在。”
那一年,他6岁,上小学一年级。
那时,爸爸已经做过胃癌手术,还未复发。
他有爸爸妈妈,还有外婆。那时候,他有一个家。
在医院的姚音华也在回忆刚刚的见面,只是他的回忆,如赤脚踩在焦炭上。
他们重逢在一个春天,那时二十岁的成逸刚刚留洋归国,已经红透北京城的李灵琨二十二岁。
那日不登台,他带着田子准备去师父毕谷云家。
他拎起长衫,正准备迈出大门,便看到了大门外的车和人——一位年轻男子,身着灰色西装戴着一顶白色平顶帽,靠在一辆黑色的汽车上,正望向他。
面对这个情况,他和田子主仆二人都很平静。他是京城名角,像这般寻到府上的人很多。
他迈出大门,走向这个男子。“在下李灵琨,这位少爷是来寻我的吗?”
成逸微微笑着,伸出右手,“你好,我是爱新觉罗·幻玉,表字成逸。你可以叫我成逸。”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成逸。
他十二岁首次登台便被小玉爷见到。但他根本不知台下哪位是小玉爷。而小玉爷从师父荣世芳手里赎出他后,两人也没见过。
他当时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爱新觉罗·幻玉,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名字。如今这个人就在这样,站在春风里,站在阳光下,站在他的府门口。
他握住成逸的手,声音似裹着一层云彩,“小玉爷可以叫我灵琨。”
他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永远是多久?大概就是直到有一个人离开人世。
如今,老天爷让他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
姚音华的妈妈文迪,是位退休的初中语文老师。
对比姚彬的粗枝大叶,她是个细腻的人。早在ICU探视的时候,她便发现了儿子眉心处多了一个痕迹。
她不敢摸,护士给儿子脸上的伤擦药的时候,她让护士擦一下眉心。护士说,这不是是伤,像胎记。
她是妈妈,儿子有没有胎记,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从儿子醒来,她就觉得不对劲。她想可能是他不说话的原因。
如今开口说话了,他说他失忆了。
其实,姚音华开口说话后,她感觉更不对劲了。儿子说话不是这个风格的,而且,他从青春期以后,不愿意和爸妈说话,从小被他们惯坏了。
而失忆似乎又解释了这些不对劲。
她假设她自己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对生活确实无从下手。
面对她的种种疑惑,丈夫姚彬几句话安慰了她,“他能醒,已经是奇迹了。其它你就不要多求了。”自从出事后,姚彬第一次笑了,“你还要啥自行车啊?”
文迪有些鼻酸,她眨眨眼,也笑了,“你说得对。只要能醒,啥都不重要了。他忘就忘了,我慢慢教他。”
“正好给你找点事做。”姚彬不断安慰老婆。
姚音华唱了十多年的戏,没有他演不了的戏,“妈,让您忧心了。医生说我没有大碍了。”
姚彬和文迪,明显愣了愣。
姚音华心道,这句戏文说得不好,他该学着像他们那样讲话。但他一时半会还没学会。
文迪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摸着姚音华的左手,“没事,忘就忘了,妈妈教你。”
姚音华的泪滚下来。
他五岁丧父,六岁以后再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般疼爱自己的。如果不是母亲实在养活不起自己,也不会把他卖给师父。
姚彬背过身擦了把眼睛,转过来说道:“别哭,脸上有伤,不能哭。”
文迪小心拿纸巾给姚音华擦眼泪,姚音华对她微微笑了笑。
从这日起,文迪拿小学和初中的语文课本,教李灵琨认字、学拼音。
在这个过程中,姚音华知道了,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实行了简体字。所有书籍印刷,采用从左至右的横排。
学习用手机,是姚彬提得,“不会用手机,他以后没办法工作。”
姚音华从小不爱学习,成绩不好。因唱歌有天赋,上得电影学院附中,以艺术生考入电影学院。
看着每天醒来就学习认字写字的儿子,文迪心里的不安一阵阵翻涌。
如此过了十天。
这日文迪找了个理由,离开这家医院,去了另一家医院。
电梯开门,迎面便是“亲子鉴定中心”几个大字。文迪到一个医生办公室门外,等待叫号。
半小时后,文迪拿着一份资料,又回到这个电梯门口。
“文迪是姚音华的生物学母亲。”
“姚彬是姚音华的生物学父亲。”
说完结论,医生打趣她:“怀疑当初抱错了?”
文迪赶紧笑了一下,“当初一起生小孩的那家抱错了,我也来查查,安安心。”
“你这个没问题,放心吧。”
文迪回来的时候,父子两人正在研究手机。文件在她包里,她不打算告诉姚彬这件事。
姚音华微笑着开口,“妈妈回来了。”
文迪笑着,放下午饭,“先吃饭吧。”
这个世界最可喜的是变化,最可怕的也是变化。
文迪在心里问自己,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儿子,那他是谁?如果这个人不是他的儿子,那他的儿子去哪儿了?
人在纠结一个问题的时候,最后的衡量标准往往是“我最终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文迪摸了摸自己的包,她什么也没有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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