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
姚音华受伤失忆后,能不能唱歌,能不能上《演唱者》,成为游京文化的一件大事。这个节目现在已达到国民级关注度,开播至今六期,第一名第二名一直外籍歌手。上期,苏乐然唱到了第三名,已引起轩然大波,赞他为国人争气。
现在每期的踢馆歌手,还未唱,从节目组的官宣起,便掀起热度、备受瞩目。
正如郭曼如的那句话,“这次机会,要用在刀刃上。”
如果姚音华不能唱,他们要立刻把顶替歌手提上来。
华成岚和余柏见郭曼如这么快就回来了,心里凉了半截。
“洪川说他不行?没法参赛?”余柏先问了。
郭曼如现在也有点懵,只能如实转述,“洪川只让他唱了一首歌。”
“完了。”余柏靠到沙发上,“那就他懒得往下听了。”
郭曼如摇摇头,“他说,姚音华原来的那些歌,配不上他的嗓子。”
“什么意思?”
“他要重新准备几首歌,最近第一周,让姚音华每天都去他那。”
“洪川炒股赔钱了?”
“他说,把其他工作都推了,姚音华必须来,他不收咱们的费用。”
“不可能!”余柏一下子从沙发上坐直了,“洪川的档期,提前十天能约进去,那他是看华总的面子。现在,直接腾出一周给姚音华?还不收费?”
华成岚上午去清源集团旁听会议,爷爷的秘书把会议记录发给他,他一边看,一边听余柏和郭曼如一问一答、一惊一乍。
听两人说完了,他抬起头,对余柏说:“把这笔费用记上,他不要,先不给他。就按洪川说得来,一周后就知道他卖什么关子了。姚音华能唱是好事。”说完,他问郭曼如:“怎么没录一段来听听?”
“我说了,洪川还是那句话,原来那些歌配不上他的嗓子。”
余柏被洪川闹得云里雾里,“他什么嗓子啊?”
华成岚微微笑了,目光扫过这两人,“我觉得,你们都不怎么了解姚音华啊?”
余柏被怂得说不出话。
郭曼如说:“他受伤后,确实和原来不太一样。”
果冉也是这么想得。本来,她做姚音华的助理,已经做好了被欺负、被摧残的准备。结果,她悠闲的,又在公司里打杂。
姚音华每天去川桥影音,田牧飞负责接送,根本不用她。
不用她,也不用郭姐。田牧飞一个人足够。
原本觉得她倒霉的两个同事,现在开始羡慕她。
公司里每个人忙到起飞,果冉觉得自己这么闲,实在不是好事。她默默在台历上写日程安排,数着日子,盼着姚音华到《演唱者》踢馆那天。到时,她就有事做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果冉清闲了,雷子很忙。
姚音华第一次试音那天晚上,他陪着老板洪川熬了一个大夜,听了几十首歌,就为给姚音华选曲子。准确地说,是选出洪川认为,配得上姚音华嗓子的曲子。
洪川还抽空嘲笑雷子,“这个姚音华和你说得,不一样啊。”
雷子无言以对,他也感觉到了不一样。
姚音华第一次来的时候,经纪人陪着来的。
之后,经纪人也不来了,助理压根没露面,只有一个司机陪着姚音华。
有新员工悄声问他,“不是说今天有个大明星来吗?哪儿呢?”
雷子指指窗外,他家老板洪川正和姚音华挥手再见,“那儿呢。”
“他一个人来得?”
“有个司机陪着。”
姚音华在川桥影音出来进去,低调的似没这个人。
别人没注意,雷子可是留心了,他家老板每次都亲自把姚音华送到车上。
这日是姚音华在川桥影音的第七天。
从练歌房出来,姚音华和洪川一前一后来到会客厅。
“这两首歌都不错。踢馆,你想唱哪首?”洪川见姚音华又在看那本《玉堂春》,他把书推过去给他。
姚音华翻开书页,“听你的。”
“我和节目导演商量一下。”
“好。”入目皆是熟悉的唱词。书页里的苏三,是一位女性戏曲演员。戏服、头面和他那时候的,不完全一样了。现在的演员,也不用踩跷了。
洪川问道:“喜欢这出戏?”
姚音华的心中,响起一段对话:
“你最喜欢我哪一出戏?”他做完早功,步入厅堂。
成逸给他倒茶,“你的戏我都喜欢。”
“总有一个特别些的。”他喝了口茶,润嗓子。
“我回国后第一次见到你,你在唱《玉堂春》。我问朋友,台上这个‘苏三’是谁?朋友答,京城名角李灵琨。”
刚开春,北京城不暖和。
做过早功,他一身薄汗。成逸拿过一旁他自己的一件马褂,裹在他身上。
他环抱着成逸,下巴磕在他肩上,“苏三与王金龙重逢,我与你重逢,皆在《玉堂春》。”
姚音华垂着目光,翻过了最后一页,轻声说道:“讲得是重逢。”
洪川照旧把姚音华送到车上,“彩排见。”
姚音华对他挥手,“彩排见。”
田牧飞关了车门,载着姚音华走了。
洪川看着车子走远,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华总,好久不见。”
华成岚在清源大厦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和洪川通电话,“洪总。”
两人挂断电话,华成岚叫来了清源集团宣发和公关负责人,徐道。
“盯住下期《演唱者》的播出时间。提前准备一份祝贺姚音华踢馆成功的文案。具体的商品活动,你和营销部门看着办。”
徐道喜笑颜开,“稳赢了是吗?”
华成岚也笑,“不稳。希望吧。”
洪川没说姚音华唱得如何,只是提醒他,要看直播。
爷爷今天不来公司,让他在这里办公。他现在主要是了解清源。
小叔还在疗养阶段,小婶昨天打电话说,小叔情况还不错。
华成岚离开办公桌,站到落地窗前,想起外婆的话,“你回去,拿回属于你爸爸的一切。”
重登舞台,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姚音华和洪川学习的这段时间,让他想起了他倒仓那几年。
他原名叫李灵。
他十二岁时,以“李灵”挂牌登台,随即唱响了北京城,大小戏院的戏约不断,为师父荣世芳赚了很多钱。
伶人戏子最难的一关便是倒仓。
有些人比较幸运,要十七八岁才倒仓,几个月后,顺顺利利就过去了,恢复了倒仓前的嗓音,继续靠着这把嗓子为生。
有些人,刚刚有点名气便迎来倒仓。而且,嗓子迟迟不能恢复。
他便是后者。
民国二年年底,未满十三岁的他,提前迎来了他的人生劫难——倒仓。
他的嗓子突然失去了曾经的清冷通透,带着一股奇怪的哑声。
京城里戏院的戏约都停了,师父师母对他的态度日渐恶劣。
在外人看来,李灵似乎毫无变化。依然天不亮就起来做早功,马步、圆场、水袖,做完一个又一个。做完早功,就要到厨房做饭。晚上做完晚功,二更天以后入睡。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焦急。
有自由之身的伶人,在倒仓期都会好好养嗓子,学戏文,养身体,练身段。
他不行。他是母亲卖给师父的手把徒弟,他不仅不能休息,还怕师父等不起。伶人的倒仓期很重要,一旦这时期硬要上台唱戏,把嗓子唱坏了,一辈子就毁了。
在这种忐忑中,他小心谨慎的伺候师父师母。
一个月后,终于迎来了师父的“宣判”——到上海演出。“上海的许老板给月包银六百元,你先去一个月。”说完这句话,师父便出了门。
这无疑宣判了他的死刑。
于是,拜师六年来,他第一次有了顶撞师父的行为。他放下手里的扫把,跑出大门,追向了师父荣世芳。他在跑动中想着,“是死是活,总要为自己争一争。”
他追着师父,跑出大门,跑过巷子,追到大街上,跪在师父面前,“师父,我给您做牛做马,求您别让我去上海。等我过了倒仓,我一定好好唱,好好赚钱。”
此时日上三竿,街上人来人往。
荣世芳扫了一眼街上,压低声音,“你别在外面丢人,滚回去!我说定的事情,就是定了!滚!”
他当即给师父磕头,边磕边哭,“师父,求您了!求您了!我这时候嗓子若是废了,这辈子就完了……”
荣世芳一脚把他踢开,“给你脸了是不是?!你以为人人都能成角儿吗?别以为你现在有了点声名就怎么着儿了,你还嫩着呢。赶紧给我滚回去!”
他爬回来,继续给师父磕头。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他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声。他的卖身契在师父手里,那便是生杀大权在师父手里。别人说什么,对师父来说,不重要。
北京城的腊月天里,他跪在地上,泪水滴滴落在地上。
在倒仓前,他在京城已经小有名气。很多戏院老板和票友见到他,都会说些恭维话。
但,到了这种时候,他知道,那些人都不会来救他。
人群散开了一个口子,他余光看到一行人马簇拥着一辆大马车。
当时,他并不知道马车里是谁,他只听到师父对一个人恭敬地说话:“陈管家,让您见笑了。”
这位陈管家走后,师父便带着他回家了。
回家后,荣世芳没让他跪,对师母说:“别让他干活了。小玉爷赎了他,明早我送去恭王府。”
他当时不敢抬头看师父师母。平日里对他动辄打骂的师母,听了师父这句话,一句话也没说。
这天夜里,师兄弟们都在议论他,有个师兄说:“你好命,走出这个院子,走进恭王府。”
其实,那时他还没见过小玉爷。但小玉爷见了他。
他初登台那天,一曲《宇宙锋》唱罢,他退场到后台。戏院老板高兴地给了师父一个荷包,说是恭王府小玉爷赏得。
自那,他便记住了小玉爷这个人。
他们的瓜葛,从他的人生初次登台,便开始了。
第二日,荣世芳带着他早早去了恭王府。
在师父家里生活了六年,他洗衣做饭哄孩子。登台将近一年,一把把的钱端给师父。他走得时候,能带走的只有身上这套满是补丁的破烂单衣。
他们在门房等了很久,陈管家才带着一个小厮来了。
陈管家给了荣世芳钱,荣世芳交出了李灵的卖身契。
他是在很多年后才知道,母亲以100元把自己卖给荣世芳,成逸以700元赎出了他。那是民国二年,能以700元赎一个倒仓的童伶,整个北京城也没几人能做到。
那天,他给荣世芳磕了三个头。
荣世芳手里拿着钱,对他说:“咱们的师徒情意就到这儿了,以后你好自为之。”说完,离开了。
荣世芳走了,他没站起来,他转向陈管家,依然跪着。现在自己的卖身契到了恭王府,以后他会怎么样,他完全不知。
陈祥对他抬了抬手,“不用跪我,救你的是小主子。”说着,他把卖身契递给一旁的小厮,“一起给他。”
小厮把包袱和卖身契一起递给他。陈祥说:“我们王府不养戏子伶人。你有一把好嗓子,等倒仓过了,养活自己不难。走吧。”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用力攥着自己的卖身契,不敢相信自己从此是自由之身。平日里能唱大段大段的唱词,此时他艰难开口,“我能当面谢恩吗?我想谢谢…..小玉爷……”
陈祥站起身,轻拍了拍自己的长袍,“小主子还没起。你好好养嗓子,若是有缘,以后还能听你唱戏。”
说完,陈祥带着人走了。
他眼前这个包袱,仅仅是一个包袱皮,就能抵他两个月的饭食钱。他打开看,里面是一身棉衣服,一双棉鞋,还有100元钱。
此后的十多天里,他每天天不亮便到王府正门附近守着,盼着能当面和小玉爷说一句感谢的话。
几次看着一队人马从王府里出来,他不确定这是小玉爷还是王爷,便不敢上前。
过了大年,他又来王府门口守了十多天。这次他看到陈管家带着两个小厮出来,他慢慢走上前,和陈管家说话。
陈管家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小主子前儿个去天津卫了,在那住一个月,然后出洋。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别在这儿守着了。”
说完,陈祥便上了马车。
他想追上去问问,小玉爷在天津卫住哪儿。刚走了一步,他又停下了。
他不知道去天津卫要花多少钱,也怕自己的钱,支撑不到自己找到小玉爷。
天津卫。出洋。
这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从未想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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