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光想过自己的未来。
但他从未想过,会被一个妖怪买走。
对于被妖怪买走这件事,赖光并不恐惧,他至多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跟会把怀孕的母亲殴打到流产就为了方便买去吉原的父亲相比,妖怪什么的并不可怕。
何况鬼切待他很好。
他被安置在庄园里供主人燕寝的涂笼里,所服所用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华贵器物。鬼切还为他召了一辆鬼车,能随心意变换高度,沙地台阶都如履平地,以供他代步之用,除此之外,还每顿都有白米和肉吃,他实在说不出什么怨言来。
这个广阔庄园里只有他和鬼切一人一妖,赖光相当有被买来的自觉,一手担负起了整个庄园的洒扫杂务。
他并不知道鬼切吃不吃东西和吃什么,他就着厨下有的材料,做了一顿饭端给鬼切的时候,大妖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吃完了赖光准备的食物。
他当时端坐在鬼车上,侍奉大妖进餐,鬼切吃完,看他收拾碗筷,有些迟疑地问了他一句,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么?
赖光眨眨眼,答,能吃饱就好。
这是实话,他又不是什么大少爷,能吃饱就不错了。
鬼切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然后那天晚上,赖光得到了从用粗糙苇叶包着到用精美漆盒盛放的,整整半个板桥的食物。
他这辈子除了在市集,从没看到过这么多食物,他被震得有点发愣。
鬼切告诉他,所有的食物都被他的妖气封存,不会变质,他慢慢吃,唯一要记住的,就是他喜欢吃什么。
赖光面对满地食物怔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僵硬地对鬼切说,谢谢。
鬼切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鬼的手是冷的,但是很舒服。
赖光对鬼切非常恭敬,每次见到鬼切,就算手里有活儿,也会先向白发的妖怪躬身行礼,再继续干活。
鬼切住在北对屋,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寝殿,有着一张凶戾美貌的大妖也不说话,就是待在寝殿一角,凝视着赖光。
赖光该干嘛干嘛,唯一恪守的礼仪,就是无论多困,只要鬼切在,他就端端正正地坐在距离大妖最远的地方,绝不会在鬼切面前失仪。
这样几次了之后,鬼切就会在深夜之前离开,好让少年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这天鬼切不在,赖光趁机把北对屋打扫了一遍,又捏了几个饭团,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下来。
这一天累得狠,赖光打算早点睡,就在他铺好衣褥,打算就寝的时候,御帘被掀开,帷幕上高大人影闪动。
赖光迅速地爬到鬼车上,没来得及把旁边的外套穿上,鬼切已经走了进来。
“……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他向鬼切颔首为礼,对方没理会,只是朝他扬了扬下颌,道了一声,去躺下。
搁在腿上的手紧了一紧,赖光道:“小人不懂。”
“……”鬼切居高临下地看他,坐在衣褥旁,一手掀起了茵褥上面的衣褥抖了抖,从里面叽里咕噜地滚出了一堆东西,鬼切看都没看,单手拎起了一根磨得尖锐无比的硬木筷子,举到赖光面前,“我有一个问题。”
看着那支筷子,少年觉得喉头干涩,他低声道,“大人请说。”
“你非常恐惧……”鬼切顿了一下,大概在思考怎么措辞,把话说得很含糊,“……交……这件事情吗?”
但是他听懂了,赖光心头一紧,他不受控制的浑身发冷。
那股冷从心脏的部位开始蔓延,飞快在周身流转,全身的血液开始冻结,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身体内骨骼打颤的声音。
被父亲按住双手,绝望挣扎的母亲、四周跃跃欲试如同野兽一般的肮脏人渣——
赖光猛的闭眼,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朱玉色的眸子冰冷而坚硬,如同被冷雨浇透的玉石。
“并不恐惧,只是憎恶沉溺与**的野兽。”他轻声答道,而鬼切轻轻招手,鬼车倏忽飘到他面前,赖光猝不及防地从上面摔了下来,被鬼切抱了个满怀。
还不等他挣扎,鬼切把他放到自己对面,成年男性投下的浓重阴影,把清瘦的少年完全笼罩在内。
鬼切那双血泊里染过一般的双眼凝视着他。
“赖光,在我那个时代,十二岁已经是可人夫人父的年纪了,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成人来对待么?”
赖光挺直脊背,无声地点了点头。
鬼切也点了点头,然后他说,赖光,你要清楚一件事,我如果想对你做什么事,你完全无法反抗。
大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带一丝情绪,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漂浮在灯盏上的幽白鬼火轻微一炸,少年面孔莫测明灭。
鬼切说,如果我想,我可以把你的头砍下来,但你依然活着。
我还可以把你的意识抽出来,让你的身体变成玩偶。
我能做到的事太多了。
白发朱角的鬼抬手,掐住少年尖削下颌,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他指尖下的肌肤是白而冷的,而少年并没有露出畏惧,他眸子里反而带了一丝讥诮,像是看到伪善之物终于暴露真相一般的神色。
鬼切丝毫不在意,他的指尖渐渐用力,“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住在北对屋么?”
“因为你对我有**。”少年冷然地道。
“对。”鬼切坦承,“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碰你么?”
“因为想要玩弄人的心?”赖光终于冷笑。
“……”鬼切松了手,他看着赖光,露出了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讥诮神色,他轻柔地道,不,因为那样会伤害你。
爱是触手可及的那一瞬间的克制。
赖光瞪大了眼睛,他有一瞬间屏住呼吸,他看到对面的大妖身上所有的狂气刹那不见,鬼切用一种轻柔而凄楚的眼神凝视着他。
然而那丝讥诮还在,就仿佛用情至深嘲讽狐疑浅薄。
但少年的动摇也只有刹那,十二年间所有的悲惨成就了冷硬的铠甲,包裹着本应柔软的心,少年朱色的眼睛像**的玉石,他生硬地道:“我不相信,这是妖怪的一时兴起而已。”
那九百年的一时兴起也未免漫长得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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