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玉走进道观偏殿。殿内供奉的是一尊道士像,面容年轻俊朗,头戴纶巾,手持桃木剑,脚底踩着条巨蟒,威严而富有压迫感。牌位上赫然写着“敬奉坤宇道人之神位。”
十年前,他的师父坤宇道人斩杀为祸一方的巨蟒,使得数千人免于洪灾。当地州府特意奏请帝王,为师父塑金身、供牌位,享万家香火。
正殿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神像,师父的金像置于偏殿,这已是多少道人穷尽一生难以得到的殊荣。
风玉手握三根香上抬,香无火自燃。他默默跪坐在师父金像前,黑眸内尽是迷茫。
“师父,您说我的心是石头做的,天生七情六欲不开。爱憎恨、瞋痴恶,世间种种情感,无论好坏,我都难以体验。可我现在觉得,您说得不对,我也会难过、会欣喜……听说,有的孩童一岁开口说话,有的孩童晚一些,三岁才能开口说话。我只是晚了一些才开窍,您离世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痛彻心扉……师父,如果您还在多好,如果您还在……”
突然咚一声打断了风玉的絮叨。他循声望去,小乖正坐在供桌下,四脚抱着红彤彤的苹果,啊呜啊呜撕咬,苹果已经缺了一半,地上洒满葡萄皮,不知这家伙吃了多久。
“你这馋猫,怎么跑过来的?”偏殿距离他的卧房足有一里路远,这小家伙倒调皮得很。
“喵——”
陆云野敷衍地喵一声,继续啃苹果。他素来有饭后吃甜点水果的习惯,吃完饭便溜达到大殿内,想偷吃……享用下供果。大殿内的一看就不新鲜,不知道放了几日。这方偏殿的供果倒像是今日刚摆上的,勉勉强强可以入口。
正吃着呢,就听到这小道士支支吾吾、腻腻歪歪,说个没完没了,话酸得倒胃口,这才弄出动静打断他说话。
“好了好了,别吃了。”
风玉揪住猫脖颈,将小东西提溜起来,肚子圆鼓鼓,一看就知吃了不少东西,快胖成球了。他眼角瞥到了猫蛋蛋,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么顽皮,原来是小公猫。”
“喵喵喵喵喵……”流氓道士,窥探**,臭不要脸!呸呸呸!大色狼!
小猫口中喵个不停,叫得飞快。风玉虽不懂猫语也很容易明白,肯定骂得很难听。
风玉拎着他出了殿,耳边喵语不停。
“我只看了一眼,又没摸,有必要骂这么难听吗?”风玉无可奈何道,“对不起总行了吧。”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什么态度,叫猫火大。
风玉微微叹口气,把猫提溜到自己眼前,郑重其事道:“对不起,我不该不经你允许窥探你的蛋蛋,更不该随意说出口,这总可以了吧?”
“喵喵——”这还差不多。
风玉眼神轻飘飘觑一眼,嘟囔道:“可也太明显了……”
小猫后腿登时交叉,护住关键部位,怒目圆睁:“喵!喵!喵!”登!徒!子!
风玉别过头,不看小猫:“好了好了,我看不到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哄小孩呢,你这家伙。
风玉索性把猫抱在怀里,幽幽道:“要不然给你穿身衣服,遮住吧。”
“喵喵喵喵……”谁要穿粗布麻衣,咯死猫了,一点都不舒服。
“给你用绸缎做。”
“喵喵喵喵喵。”这还差不多。
“小乖,你该不会是猫妖吧,说什么都能听懂。”
“喵喵喵喵……”本君可是大名鼎鼎的猫妖君。
“怎么可能是妖呢?妖怎么可能逃出我的嗅觉。”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自大狂!你本事不济呗。
有小乖搅局,风玉的心情好转不少。等他推开卧房,发现大盆一尘不染,鱼粥全没了。
“你全吃了?”风玉惊讶道,摸了摸小猫柔软的肚皮,难以置信。
陆云野骄傲地挺了挺肚子。愚蠢的人类,我可是大妖。
风玉没养过任何动物,也不知道小猫的食量这么大正不正常,总觉得还是有些不正常吧……算了,小乖看起来没被撑着。
风玉把小猫放在床褥上,从口袋掏出个小罗盘,滚到小猫旁边,让他自己拨动玩。
又从口袋掏出绸缎布和针线。他的口袋算是个百宝袋,为人除妖捉鬼做法事,没有银钱付道费,可能给些布料碗具钉耙之类的用品,这些东西道观也不收要,他便都存在百宝袋里。
他拿起那块粉红的布料,在猫身上比比划划,宽度不太够,又翻找半天,终于找出一块亮黄的绸布,两块布料凑一起勉强够用。
风玉把两块绸缎缝在一起,又剪出四个洞,以方便小乖露出四只腿。纯色的衣裳没有装饰感,他又拿起白色,三针一扎手地绣上花样。
陆云野拨弄了几下罗盘,觉得无趣,卧趴在床被里,脑袋垫在前脚看风玉手忙脚乱地缝衣裳,被针扎得频频蹙眉,还挺好玩的。
这小道士长了一副冷然的脸,长眉长眼,薄唇翘鼻,棱角锋利,气势凛然,乍一看十分不好相与。没想到脾气挺好,对待他这只受伤的小动物十分温柔,就像……人间的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
难得体验到人世间普通人家的感情,陆云野有些兴奋地摇了摇尾巴,新奇、有趣。
宁静的时光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忽然道观大殿传来繁杂的吵闹声。
风玉收好缝制小半的衣裳,刚起身,小乖就抓着他的后背爬上肩膀。
“喵喵喵喵喵……”本君也要去看看热闹。
风玉把他从肩膀拽回怀里,揉揉脑袋,“摔下来怎么办?乖一点。”
几十个手持大棒的彪形大汉站满院子,打头的正是庙山城最有钱有势的王员外。
“你这破符一点用都没有,我小儿子被磕破头,都见血了。说什么保平安,保个屁的平安。”
柳让道:“员外,您小儿子七八岁,正是调皮的年纪,磕着碰着怎么能避免呢?平安符保平安,保的是无大病大灾。”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卖给我的时候,是不是说的保佑平安无事?我儿子都流血了,这是血光之灾啊,怎么能叫平安无事呢。”
“您花了一两银子买了十个平安符,十个赐福符,我赔您五两,您看如何?”柳让忍着怒意道。
“我缺你那点破钱。”王院外不屑道。
显然,王员外就是来没事找事的。
柳让道:“您到底想如何?”
王员外环视一圈,手指人群边缘的风玉:“我要他给我做一次法事,为我王家祈福消灾。”
众人齐刷刷看向风玉,只见风玉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
“我给五百两。”王院外冷笑一声,不信这道人会不为所动。
“五百两……”众师兄弟们顿时开始躁动。
“我们出一趟法事才一两银子,这够做一百次法事。”
“何止啊,够我们道观吃二十年……不,三十年。”
“做场法事而已,师叔为何执意拒绝?”
“你懂什么,师叔是要成仙的,不能沾恶果。”
“成仙……几百上千年也不定有一个。痴人说梦呢。”
……
众人窃窃私语,大徒弟柒明忍不住开口道:“师叔一场法事而已,看在王员外如此诚心诚意的份上。”
“王员外祖上起家是做人牙子,如今也多有涉猎,更何况为富不仁,抢占土地。我若为他祈福做法,替他消灾解难,相当于做伥鬼,损害的是整个道观的福缘,更是毁坏师父的福缘。”
“哪里有那么严重……”有人小声嘟囔道,“什么善恶有报,王员外还不是富得流油,子孙满堂。”
王员外听到风玉的直言和众人的私语,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面露得意:“在这庙山城,我说一没人敢说二,县令老爷都不敢得罪我。风玉,我劝你识相些,不然,今天就砸了你这破观。”
他话音刚落,几十个大汉用大铁棒敲打地面,咚咚得声音震天响。
“师父,师祖已然仙逝,这福缘怎么也影响不到师祖。至于道观里的大家……我想大家以后行善积德,肯定会消弭坏影响……”柒明见风玉不为所动,转而劝柳让。
众人听到起柒明这么说,不自觉地微微点头。如果善恶真有报,他们这些人日日念经拜神,为何会生来被父母所弃,又为何被恶人欺压,没有还手余地?善恶有报实在太遥远,眼下可是五百两银子!整整五百两。
柳让面色微沉,斟酌道:“王员外,风玉性格倔强,您容我几天时间。再说,法事不是说做就做,也得看日子不是?”
王员外并不给柳让这个观主面子,反而直勾勾看向风玉:“风玉道长,只要您点头,我王某人立刻奉上五百两银票,另外给您个人一百两银子作为辛苦费。坤宇道观,我发誓,绝不再找麻烦,反而有任何困难随时同我说。风玉道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的同门着想啊……其实,我很佩服您的能力,如果可以,我愿意为您作保,甚至出钱再立新观……到时候别说庙山城,就是整个青陵郡的权贵都会光顾你们坤宇道观。你不是很重视坤宇道人吗?你以后财源广进,大可以开宗立观,你们的师祖坤宇道人的观宇也可以开遍整个青陵郡……”
“师叔,您就答应他吧。”
“师叔,道观的福缘我们会自己挣回来的。”
“……”
众人纷纷怀着期冀的目光,恳求地看向风玉。在他们看来,观主已经同意了,只需要风玉点头,整个道观都会获利,要真如王员外所说,以后开遍坤宇道观,他们人人可以去当观主。这诱惑太大了,别说损些福缘,就算损些寿命,他们也是愿意的。
“喵喵喵!”太妙了!
陆云野绿森森的眸兴奋地瞧众人贪婪的目光,再看看王员外小人得志的丑陋面目,心想,这就是人类啊!即便是最讲究因果的修道之人,即便明知对错善恶,也无法抵挡内心深处的**,尤其这**还顶着“为大家好”的冠冕堂皇。
我可怜的小道人,你还能坚持原则吗?
陆云野兴奋地摇晃尾巴,昂起头,却只能看到英俊的下巴颏。小道人长得确实不错,这紧绷的下颌别有一番风味。
陆云野咂摸片刻,仍难掩兴奋,蹬起后腿,前爪用力抓风玉的前襟,蹭蹭蹭往脸上爬。想想小道人跪在师父金像面前那副委委屈屈啰里吧嗦的样子,哦,我可怜的小道人,快让本妖君欣赏下你悲凉的小脸!
是愤怒,是不甘,是委曲求全,是失望,还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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