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照上,周星栎一个人坐第一排左边靠墙的位置,他趴着头,眼睛跟着水性笔在手指间来回转。
台上女老师留着齐耳短发,偏胖,站着比讲台高不了多少。她一手拿书,另一只手往黑板上抄《劝学》。
台下认真学习的人没几个,大多数男生面前的语文书都打开立着,只露出个头发尖,不用想都知道是在睡觉。
女老师见怪不怪,拿支粉笔一直在前面几排来回晃,周星栎没办法,只能睁着眼睛神游。
熬了一天,终于熬到晚自习结束,他站起来懒腰刚伸一半,身后突然撞过来的力量把他按倒往桌上一扑,差点当场腰斩一分为二。
蒋浩瀚笑得狡黠:“大学霸学累了吧?走!哥哥带你去吃点好东西!”
周星栎揉着腰倒吸气儿,问他:“什么好东西?”
“去了就知道,走吧,哥哥还能骗你?”
蒋浩瀚搂住他脖子往外走,提前放学的丁嘉宇跟在另一边,一胖一瘦像左右护法,把他夹在中间。
出了教室,有人喊他:“丁嘉扬,我关灯了噢。”
周星栎回头,说话的是上午那个小眼镜。
“你关呗。”蒋浩瀚嫌烦:“屁事儿真多,啥事儿都是丁嘉扬~丁嘉扬~,丁嘉扬是他们的妈啊!走走走,别管他。”
刚下课教室里还有好些人,按理说应该不会是这时候关灯,周星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回头那小眼镜拿着扫把已经开始扫地了,他问蒋浩瀚:“那个人是谁啊?”
“哪个?刚才问你关不关灯那个小四眼儿啊?”
“小四眼儿?”周星栎重复了一遍。
“嘿嘿,我就是这么一说,大家一般都喊他秦妹妹。”
“秦妹妹?他不是男的吗?”
“是男的,但是他刚转来我们学校的时候长得白,眼睛又大,像个小姑娘,又不爱跟男的待在一块儿,不知道是谁给他取个外号,时间久了就都这么叫了。”
周星栎没说话,眉头皱成麻花。
蒋浩瀚拉他:“哎呀,你管他呢!快过来,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好东西。”
周星栎一看面前是一片斑竹林,旁边有一栋楼不知道是什么教室。没按灯,只有一点从下面教学楼投上来的光,斑竹纤细,种得也不密,蒋浩瀚钻进去吭哧吭哧就开始挖。
“丁嘉宇!求你带着你哥躲着点儿行不行?直挺挺的杵在那儿生怕别人看不到啊?”
“除了你,谁会晚上来这里。”丁嘉宇小声怼蒋浩瀚。
也是点儿背,刚说完,一个男老师拿着手电筒就往这边照:“谁在那里?下课不回寝室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跑!”丁嘉宇反应快,拉着周星栎跑在前面。
“乌鸦都没你嘴毒!”蒋浩瀚憋着声音,跑在最后。
那老师也没真想追,三人跑了一段儿,周围大亮起来。
“是什么东西啊?怕成这样。”周星栎弓背按着自己腿累得呼哧带喘。
蒋浩瀚也喘:“没看见就当没有,这个不要了,等哥哥下次补给你。”
“酒吗?”
蒋浩瀚一把捂住周星栎的嘴,嘘了一声:“祸从口出啊,弟弟。”
“那挺好,下次挖出来就是陈酿了。”
“九九女儿红~埋藏了十八个冬~”蒋浩瀚捏着嗓子边唱还边做了个兰花指。
“傻|逼。”丁嘉宇损他。
蒋浩瀚兰花指翘到丁嘉宇脸上,嘚瑟得不行:“我愿意~”
“滚。”
“我就不~”
……
学校小拢共也没几栋楼,穿过小卖部后面就是宿舍,楼外铺了一排石梯,周星栎踩上去,影子折成好几层。
高二的寝室从上往下是正数第二,丁嘉宇跟他俩不同班,分在同层另一边。
楼梯上来第一间就是蒋浩瀚他俩的寝室,丁嘉宇也跟着进来。
“这是你的床,衣服在这个箱子里,毛巾和脸盆在这儿,蓝色杯子里有白色牙刷的是你的,水管里的水不能喝,如果要喝水告诉我,熄灯后你不要出门。”丁嘉宇带着周星栎一件一件地交代。
周星栎跟在后面像小鸡啄米,丁嘉宇说一件回头看一下他,他点头,丁嘉宇又继续。
“还有,我在这一层最里面的那间,301,发生任何事情,你必须马上来找我,绝对不能自己一个人解决。”
周星栎背对着丁嘉宇把外套脱了扔床上,不当回事:“睡个觉而已,被你说得这么恐怖。”
丁嘉宇拽住周星栎的上臂,把人硬掰过来:“你转过来!你想干什么?为什么我每次跟你说话你都不听!”
掐得手疼,周星栎瞪他:“放手。”
丁嘉宇不说话,手也不放。
“哎呀嘉宇,你别弄得这么严肃,这儿还有我呢,你哥交给我,你安心回去睡觉。”
蒋浩瀚把丁嘉宇往外推,嘴巴上说个不停:“回去吧回去吧,你不休息你哥得休息啊,你哥那脑子转了一天了,让他歇口气吧。”
丁嘉宇站着蒋浩瀚推不动他,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垂在腿边:“哥。”
周星栎扶着胳膊甩了甩满脸不耐烦:“又要干什么?”
“对不起。”
“是我太紧张了,你休息吧。”
丁嘉宇这么一示弱,周星栎反倒不好意思了,他双手来回捏了又捏,终于憋出一句官方的话:“没事儿,蒋哥说得夸张,我哪有那么脆弱,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丁嘉宇倒是很听他的话,说走就走,只是周星栎想不明白为什么,丁嘉宇刚才的神情让他觉得,其实丁嘉宇很难过。
周星栎没忍住叹了口气,蒋浩瀚心领神会,把他拉到厕所:“嘉宇就是喜欢犯浑,你这是忘了才不习惯,久了就好了。”
然后推进去甩上门:“嘉扬你先洗,我等会儿随便搓两下就行,没灯不影响。”
“还有你的盆。”蒋浩瀚又丢进来一个塑料盆和塑料水杯。
不到24小时,他就从周星栎变成了丁嘉扬,从没人要的自己变成了一个拥有弟弟和好兄弟的“香饽饽”,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老话说的“因祸得福”。
好像,待在这里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为难了。
厕所敷了水泥,还有一个蹲厕和一根刚到大腿根儿的白色水管,铸铁水龙头从里面生锈,刚打开流出来的是橙红色的锈水。
周星栎开着等它放,两下脱干净上衣,又脱裤子。
全身上下只剩个内裤的时候,周星栎傻眼了。
现在的这具身体大腿、手臂、肚子都裹了白布,尾端粘着透明胶带,他拆开肚子上面那一块,一条一条长短不同,粗细一致的伤口露出来,接着是腿,再是手臂,全是用刀割过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疤变黑,有的还在渗血珠,血液干了的沾在粗麻布上,往下扯的时候连着皮肤又被撕开,痛得他一直闭眼、吸气,吸气又闭眼。
扯完所有的白布,周星栎仔细看才发现,手肘和膝盖是分界线,分界线以上几乎没有没被割过的地方,分界线以下又一条口子都看不到。
怪不得,五月的天气丁嘉扬还在穿冬天的衣服,看来是白布裹着凸起一块,衣服薄了挡不住。
“嘉扬开开门,我在王姨那儿借了盆热水,人家都说用温水泡脚睡得好,你把门打开我给你端进去。”蒋浩瀚站在门外喊他。
“我在上厕所,你放着等会儿我自己出来端。”
“行,你搞快点儿,冷了就没用了。”蒋浩瀚说着拿了个别人的盆盖在上面。
周星栎不确定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为了以防万一,他用毛巾沾湿水擦掉明显的血迹后,又把白布缠回去。
他打算先去试探试探蒋浩瀚,如果蒋浩瀚知道丁嘉扬有伤,他再明说也不迟。如果蒋浩瀚不知道,至少说明丁嘉扬是有意隐瞒,那他就当没看见,等丁嘉扬自己解决。
心里有事,周星栎坐不住,他把脚放盆里应付了两分钟,跑到蒋浩瀚床边坐着问:“蒋哥,要是有人用刀往我身上画画的话,你怎么办?”
蒋浩瀚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哼歌,周星栎这话说完,他一骨碌坐起来:“谁敢!老子打不死他!”
这么说,蒋浩瀚应该是不知道丁嘉扬身上有伤这回事。
周星栎拍拍他的背:“我开玩笑的,你快去洗脸,我睡觉了。”
金潭中学晚上十点半准时熄灯,寝室里被黑暗笼罩。
每一间寝室都摆着六架上下床,周星栎睡在中间,蒋浩瀚在靠近露台窗户的位置,另一边挨着门的床上已经有人睡了,被子鼓起个人形长条的包,看不见是谁。
月光明亮,学校规定睡觉的时候寝室门不能关,走廊围栏上密实的钢丝网映在地上成了一个一个的小方块,周星栎躺在床上盯着方块数有几个,1,2,3,底下的木板只有一层被单隔着,硌得他背疼,数到几了?他忘了。闭上眼,瞬间思绪万千。
自己穿越到了丁嘉扬身上,那丁嘉扬也会穿过去吗?丁嘉扬这么聪明,她肯定很高兴吧。终于不用再因为儿子丢脸了,怕是睡觉都得笑醒。丁嘉扬应该是她心中想要的那种孩子吧。
蒋浩瀚他们都能发现丁嘉扬变得不一样了,她呢?她能发现吗?她能发现我已经不是我了吗……
意识慢慢模糊,周星栎听见“咚”地一声响。
耳朵里开始有尖锐的鸣音,头痛得快要炸开,他伸手抱住头拼命地摇,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是水!
水太深了,压着他快速向下落,他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手掌开开合合,除了水还是水,肺被撕裂,周星栎本能地张嘴呼吸,水在这时往喉咙里猛灌,气管被堵死,喘不上气。
太憋了,他快被活活憋死了。
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动睁开,周围像是开了慢放的默片,周星栎感觉不用再呼吸,浑身轻松得像是一片落叶向下飘,隔着水雾,他看见一个模糊蓝色的背影跑摔在地上又爬起来。
那不是和丁嘉扬穿着一样校服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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