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天朗气清，大理寺卿高池端坐在椅座上，眼角微挑，望向堂下的嘈杂民众，时不时抚一抚半长的胡子，好一阵似乎忍受不了了，终于拍响惊堂木，“肃静！”
敲桌声响亮，堂外辱骂呵斥的百姓这才渐渐嘘声。
近来连着杀害了多人的犯人胡力被押解在堂上，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斜歪着脖子，好似杀了那么多人的不是他一样。
“胡力，江州人士，年三十又一，杀害十一人，手段歹毒，堙灭人性，现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认罪？”高池声如暮钟，敲打在堂内外每个人的耳朵里。
“替天行道，侠义者之为，我为何不承认？”胡力大笑，周遭安静的人群又因为他这句话被瞬间点燃。
“肃静!肃静!”高池捂了捂发麻的头皮，朝向边上一直隐在一旁的河霞看过去。“群竹，这案子你来断。”
被叫到名字的河霞走出，向高池躬身之后就信步至堂前。
胡力看着眼前清隽高瘦，完全文弱书生模样的河霞，不屑地嗤了一声。“要判便判，别找劳什子小儿学士来装模作样地教化老子，大丈夫之为老子问心无愧!”
“呸，你个挨千刀的，我家姑娘还未过十六岁生辰，你怎么就能下那么重的手，没人性的畜生货!”人群里一位中年妇人哭嚎咒骂着，眼里的愤怒似乎要冲出眼眶，手刃仇人的心让她恨不得亲自给胡力行刑，守卫的官兵差点都没拦住她。
胡力丝毫没有被斥骂的羞耻感，反倒很得意，“小小年纪就狐媚满身，勾得男子大好年岁为她争风打架，终日不做正事。这样的害人女子，我难道杀不得？”
“你……”妇人气急，手指发抖，一下呼吸不过来，眼看就要昏厥过去。高池招招手，立马底下就有人带她离开找郎中。
看着妇人这样，胡力更得意了。
“那我家常员外为人和善，每日都给流浪乞儿施粥，活佛一样保佑他们温饱无忧，你又为何杀人？”又有声音响起。
“表面施粥，实则压榨流浪乞儿为他打工牟利，如此伪善君子我又有何杀不得？”
“我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为祸人间的害虫败类，全都死不足惜。天下污浊之人如此多，我只恨没有多杀几个。”
“你们这些贱民也是迂腐愚蠢至极，什么都看不清。时事不平，我不甘与你们共沉沦。你们认不清我做的这等替天行道的义举，无妨，自有后来人为我评说。”整个堂内充满了胡力癫狂的声音。
河霞从头到尾未说一句话，走到高池的案台前，端起未饮的茶水，“高大人，借茶水一用。”
“哗”已经完全凉透的茶水浇在胡力的头上，滴答滴答的水滴沿着下巴流下。
胡力瞠目仰头，怒视着河霞，“你做什么？”
河霞完全没被恐吓，平静地开口，“只是想让你醒醒，别做梦了。”
“说什么大丈夫之为，真是可笑。孟子之言，可不是用在你这种杂碎身上的。”
“女子样貌绮丽有何错？爱美之心，俗世人皆有。观赏爱护，才是常人所为。数不尽的文人骚客流连美景，寄情山水，按你之言，岂不全是玩物丧志，都该全拖出去斩了？你以为按上了冠冕堂皇的名头，自作正义地杀了她，你就是正义了吗？假若今日旁人因为你而争执打闹起来，我是不是也能直接抽剑杀了你？”
河霞言之凿凿，讥讽之意丝毫不掩饰。堂外的百姓都自发安静下来看着这位学士模样的少年人挺直了脊背，睥睨着跪在中央的胡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常员外本是好意，不嫌流浪乞儿手脚生疏，无一身长之技，愿意给流浪乞儿工作，引他们上正道。你却不分青红皂白，杀害了他，惹得流浪乞儿又没了活下去的机会，一条命后面跟着的是更多的命。”河霞蹲下，目光清明，盯着他的视线里带有锐利，“你的罪行——罄竹难书。”
“呵，痴书文人，空有一张嘴皮，最能颠倒是非。你以为这样就能说服老子吗？滚回去再读两年吧。”
河霞站起，悠悠开口，“我从没想过要教化恶人，只不过把你的罪责说明白些才能更好地判罚。至于你说自有后来人为你评判，我只想告诉你，史书不会浪费笔墨在你这种跳梁小丑的身上。你死后，更不会有后来人。”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胡力，像利刃一样扎到了他最在乎的地方。他做的这一切侠迹事例，若是没有后来人，谁还会来歌颂他？
胡力开始争执着怒吼，“贱人，你胡说!历史会记得我!一定会有人歌颂我……你以为你是谁？你说没有就没有？”
身旁两名官兵上来压住胡力，他趴倒在地，还在仰头死瞪着河霞，不甘地吼叫。
河霞早已退至案台前，“我？无名小官，翰林院修篆而已。”
话音落下，看客又涌动起来。
“这等年纪的翰林院修篆？那她岂不就是前些日子连中三元的文状元吗？”
“她就是河霞？连中三元，自古天下都少有。今日没想到竟然真能看到这等奇迹人物，果真少年意气，风流倜傥。”
胡力还在叫嚣，堂内外都吵闹一片，河霞望向观客，正色而言，“罪人胡力，杀害十一人，根据我朝律法处于五马分尸之刑，择日行刑。”
胡力被押进大牢，人潮吵闹后也散去。大理寺只剩河霞和高池两人。
高池从案台后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笑呵呵地看着河霞，“群竹做得好!果然我把你要来没错。大理寺近来人员稀少，要不考虑考虑以后择业便来我大理寺吧。只要你点头，我就去陛下面前亲自为你谋职。”
“高大人真是瞧得起我，大理寺掌一朝律法，国之脉络。我只是才入仕的小辈，还远远不够格。况且，陛下派我去翰林院，也是希望我好好磨炼一番。难得承高大人青睐，替我在大理寺谋了个副职，已经是光照门楣。再多的，群竹不敢奢望。”
“哈哈哈。”高池笑，“谦虚是好事，但是过谦就是在降低自己的身价了。你是连中三元的状元，何等的风光荣耀都是受得住的。若是说光照门楣，也得是你状元郎光照我大理寺才是。朝内各处，没有人会嫌人才多，更别说你这样的稀世之宝。没有我大理寺，也会有别人去陛下那要你的。”
河霞是昌平帝亲封的状元，委派翰林院修篆一职。刚去报道五日不到，就被去翰林院找典籍的高池给瞧见了。大理寺劳苦，俸禄也不算高，近两年人事凋零，高池为此苦恼很久。找昌平帝递了好几回折子，都被以“无适合人才”给驳回了。
去翰林院那天，高池已经熬了几个大夜了，琐碎的卷宗像山一样堆在他的桌上。疲乏和劳累让他去翰林院时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直到忽然看见抱着书不知要往哪儿去的河霞。他的精神一下就来了，顶着青黑的眼圈就凑上去。
临到近前，才想起长辈的身份，装作随意，摸着自己黝黑的小山羊胡，“你就是今年的状元河霞？”
河霞不明所以，走在路上莫名地就被搭话，但还是谨慎规矩地行礼，“回高大人，属下是。”
“哦，你认识我？”高池有些惊喜，但还是按耐住内心，没有表达出来。
“高大人可能不记得前些年在尹街镇压地痞的事情，当时我正好从那处经过，听街边百姓夸赞，因此便记住了高大人的面貌。”
“原来是这样。”高池心中更喜，没想到无意间还给这位状元郎留下过好印象，这下成事就更有把握了。
“听闻陛下问你读书为何，你答了十六字——百姓安居，公允当道，攘内安外，太平盛世。”
“是。”
“天下公允之道共十斗，其中七斗都在大理寺。既求公允，何不来我大理寺。”
“公允之道论心论迹，不论形境。”
“山渊深，而鱼鳖归之；山林茂，而禽兽归之。若大理寺清明昌盛，何愁没有公允。”
“高大人为何如此想让我去大理寺？”河霞疑惑。
“额，这个嘛……”高池踌躇了片刻，觉得难搞。刚刚冠冕堂皇地说了一串，没想到这状元郎居然还没被说服，他也只能接着下猛药，“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些栋梁人才有志不得抒。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作为前辈，自然想力所能及地提携你们一把。”
“高大人如此心胸，群竹钦佩。不过我已任职翰林院修篆一职，恐怕只能与大理寺无缘。”
“这个好办。”见河霞松口，高池立马回答她，“你只要说愿不愿意来我大理寺就好。
他眉间的喜悦有些过于突兀，河霞奇怪地看了他两眼。高池紧急咳嗽两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既然高大人这样屈高就下地问，那我也再不能不识好歹，自然是愿意的。”河霞躬身回话。
“好！”只听见这一声中气十足，再抬头，河霞已经看不见高池的身影了。
后来，高池真的去找昌平帝要了人，只不过翰林院不愿意放。两厢肱骨之臣夹在一起，昌平帝只能选择委屈河霞，让她兼任两处职务，担任翰林院修撰的同时兼任大理寺左寺正。
河霞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愿意，居然害得自己一人分作两人用，上午翰林院，下午大理寺。想要看书便也只能夜里熬油点灯。
虽然做两份工作人是累了点，但还好俸禄没有辜负她。每月，只有沉甸甸的俸禄到手的时候，她才能感慨这一月又不枉白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