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吗?你会选谁去死呢?”
“……”
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暗中那道血红的影子终于开口。
她依旧垂着头,看不清面孔。
但是浑身沾染的血液几乎将她全身浸透。
“……我……不知道。”
那道声音没有再出现。
无边无际的深黑,只有那道血色的身影,和她脚边从中折断的残剑。
血人一动不动,空间中再也没有新变化,这幅画面仿佛永远定格在这个时候。
——
“母亲!?”
城主府内,虞鸦陡然止步,望着柱子上的女人,神色愕然。
城主府内早已被夷为平地。
此时偌大的平地上立着几根通体血红,不知什么材质的高柱,柱子按照某种规律排布,柱与柱之间,还插着不少黑红相间的长幡,长幡无风自动,鬼气森森,场面骇人。
虞鸦的目光依次望去,虞母、虞钰、绿翘……还有虞府管事,整个虞府上下都在这里。
众人被捆绑在红柱上,柱子下堆着木头、干柴,上面隐约透着深色痕迹,已经全部浇上火油!
只要沾上一星半点的火星,火焰就会迅速蔓延,而柱子上动弹不得的众人将会被活活烧死!
虞鸦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狠绝的手段,会是谁?难道是寻仇?
可是不对。
虞鸦陡然抓住关键思绪:虞钰,虞钰怎么也会被抓住?
谁有这么大能耐,活捉一位准飞升水平的人来威胁自己?
这不合理。
虞鸦很快理清思路。
眼前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不说她一向低调,从不轻易与人结仇,就算真有仇家上门,虞鸦在外一直隐藏身份,也不会轻易找到虞府头上来。
虞钰出现在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虞钰可是逍遥子那老头培养的继承人。
虽然虞鸦觉得逍遥子是个装神弄鬼的老头,但是那可是稳坐白玉京众仙之首的逍遥仙尊,他怎么会看着虞钰出事呢?
“…………”
剑身微微抖动,透露出主人的不安。
可是、可是……虞鸦不自然地咬着嘴唇,眼中闪过不安。
纵使逻辑上是这样,可是万一呢?
虞鸦目光紧盯为首的柱子,唯恐错过一丝细节。
虞母双目紧闭,头偏向一边垂着,粗麻绳绕了一圈又一圈,将她死死缚在柱上。
她今天穿着一身紫红锦衣,虞鸦认出这件衣服是她们俩一起挑的料子,同样料子不同款式的衣服,虞鸦也有一件,现下正放在她的储物囊中。
……细节上看不出破绽,
虞鸦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她下意识朝那边走,似乎想要离近些便于找出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的证据。
然而没有。
虞鸦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目光迫切地转向旁边昏迷的虞钰。
他额上满是鲜血,干涸的血迹糊住睫毛,凝成一团,他的胸口起伏几不可见……看不出破绽,发丝毛孔清晰可见。
其余人也三五成群的被绑于柱上——等等、
虞鸦快速又望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那道身影。
父亲呢?
场上唯独少了虞父,当你冲进绑匪的仓库时发现缺一个人可不是好事。
虞鸦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这太荒谬了,虞鸦甚至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不然,怎么会正好戳中她一直以来最担忧恐惧的点。
虞府众人怎么会一夜之间突然在这里?城主府被夷为平地这么大的动静,她怎么毫无察觉?这些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很大可能是一个陷阱!
可若不是呢……
内心有个个声音对她说,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虞鸦也赌不起。
而且,虞鸦心下一片冰凉,她确实很久没有收到虞钰的消息了,她攥紧了剑。
“当——”
一声清脆的剑鸣,虞鸦倒退数步。
前方陡然亮起显形的淡黄色结界。
很强大的结界,虞鸦打不破。
这动静惊醒了结界内的众人。
在虞鸦屏息注视下,虞母身体颤动了一下,而后缓缓抬头,随着这动作,她额前落下几缕发丝,一切都那么细微真实。
“——!”
待虞母抬头看清虞鸦,脸上表情瞬间惊喜,而下一秒,慌张盖过了惊喜,她不断张口,似乎非常焦急,在对虞鸦说着什么。
“母亲……!”
虞鸦下意识靠近结界,却被死死拦住,她的手撑在结界上,结界表面浮现一层层水浪似得波纹。
结界内,除了虞钰依旧一动不动,大部分人被虞鸦弄出的动静惊醒。
虞鸦只能看到熟悉的一张张脸上盛满焦急,恐惧。他们惊恐地望着她,面部表情扭曲。
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一道结界隔开两个世界,虞鸦望着结界内一切,如同上演一幕滑稽荒诞的默剧。
“母亲,你们怎么样?父亲呢?我听不到结界内的声音——”
结界隔离了对面的声音,虞鸦根本不知道对面想表达什么。
结界内的虞母却似乎能听到虞鸦的话。听到虞鸦提到父亲,她神情陡然一僵。
眼中深痛的悲伤蔓延,她哀哀地望向虞鸦,张口欲言,两行清泪却先一步倏然落下。
虞鸦心下一窒,“母亲!?”
虞母抿唇闭目,侧过脸去,不再看她,似不想被虞鸦看到这副狼狈模样。
实在见不得这幅情景,虞鸦虽然心中尚存疑虑,却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当即,便手中凝聚力量狠狠攻向结界。
“铛—铛———”
虞鸦越是攻击越是心惊。
对于阵法,她虽不算非常精通,可也能看出眼前的结界竟似有自己的一套体系,分明是出自阵法大师之手,绝不可能寂寂无名。
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么一位精通阵法的存在?!
“你想救他们吗?”
正当虞鸦苦思冥想之际,一道沙哑模糊的声音从天际响起。
谁?!
虞鸦一惊,她警觉地停下动作,四下张望。
她竟无法找到声音的来处,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白玉京阵法一道有名的人物虞鸦都认识,更谈不上结仇一说。
那就只能是白玉京以外……
凡间什么时候出了这种人物?
这种人物,怎么会跟我过不去?
心中疑惑一闪而过。
虞鸦深吸一口气,默默掐诀,沉声喝到:
“是谁在装神弄鬼?既然引我前来,又何必藏头露尾!”
那道声音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应该经过处理,不是本来的声线。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虞鸦,你想救他们吗?”
虞鸦心头微颤,不知这声音何意。
虽然心下焦急城中百姓与虞府众人安危,可此时人为刀俎,只能暂时与他虚与委蛇。
“前辈放妖鬼进城,千辛万苦引我过来,难不成就为问我这个问题?”
虞鸦眯眼,暗暗握住剑柄。
那道声音不答,虞鸦却没那么多时间跟他周旋:“你想做什么,为何放妖鬼进城!”语气中难掩饰愤怒。
空中传来一声轻叹,那声音状似亲昵地呼唤她的名字:
“虞鸦,别着急,你看这是什么——”
“啪嗒。”
一块玉牌被丢在虞鸦脚前。
虞鸦垂眸:“……”
白玉牌。
白麓苑弟子人手一个的身份证明。
微不可查的停顿后,虞鸦捡起了它。
这是一枚与她的腰间挂着的白玉造型相似的白玉牌。
虞鸦沉默地将它翻到背面。
一枚剑形符号刻在玉牌角落,那是白麓苑监察院的标志。
其上虞钰的气息清晰无比。
这是,独属于虞钰的腰牌。
白麓苑腰牌独特的标志与本人的灵力留存,不会被人轻易复制。
所以——
虞鸦手中一抖,险些将手中白玉捏碎。
怎么可能……
虞鸦强压翻腾的心绪,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前辈既是冲我来的,虽不知我是如何得罪了您?不过个人恩怨,又何必牵扯到家人呢——”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几分愉悦,道:
“你没有得罪我,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虞鸦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些年她怕拖累虞府众人,甚少回去,谁成想这莫名其妙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还是找上门了
——究竟哪里泄露了信息,还是说……
虞鸦闭了闭眼,维持面上的平静,“我父亲呢?”
“嗯……”
那声音迟疑了一下,虞鸦随着他的语调提起了心。
“啊……”
他状似恍然大悟,道:“那个凡人啊……挡在路上,实在是太碍事了,我只是随手挥了一下,似乎就死掉了,既然死了,我就没把他带来——”
“——!!”
虞鸦猛地睁开眼。
纵然早有猜测,亲耳听到他承认时,那一瞬间,还是止不住呼吸颤抖。
“咔。”
剑身抵在地上,虞鸦静静杵着剑,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变化。
此时,结界内虞母的表情更加崩溃,她冲虞鸦连连摇头,不停地张大嘴巴用口型对虞鸦重复两个字:
快、跑、
虞鸦的目光从她嘴上移开,勉强扯了扯嘴角,对虞母缓慢做了个口型。
她从没见过虞母如此狼狈的模样,随着不断的挣扎,绳子嵌进肉里,消磨血肉,而她却像根本感受不到一般,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虞母顿了一下,依旧不断摇头,目光哀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虞鸦恍然,原来她一直在叫她“走”。
走?
虞鸦内心几乎要发笑,她怎么可能走呢。
强忍着颤抖的手,虞鸦慢慢地将目光从虞母身上移走,盯着脚下的一小块地方,妥协道:
“你、想、问、我、什、么、”
“很简单——”
那道声音不徐不疾道。
“你想救他们吗——”这句话似乎淬着恶毒的笑意。
他在愚弄我。
清楚地感受到背后之人的戏弄,虞鸦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眼道:
“我想救,放了他们,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那声音置若未闻,轻笑声中透着几分恶意,道,
“那……这些人,你,也想救吗——?”
什么?
“呼——!”
突然,虞鸦身后升起一道光幕。
她惊愕转身,只见光幕中逐渐出现一副画面。
许多锦州城的百姓挤挤挨挨靠在一起,身后是断壁残垣,身前是围成一圈,神志全无的妖鬼。
城民如同被饿狼般包围的羊群。
压低的啜泣呜咽声如绵绵细雨,悄无声息地充斥这片压抑的空间。
其中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虞鸦往日的病人、熟识的街坊,还有上次给她柿饼的店铺老板……
……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虞鸦呼吸急促,终于忍不住心中怒火,她狠狠甩出剑,欲砍向结界。
“你砍一下,我便杀十人——锦州城这点人,可不够你砍破我的结界哦。”
那道声音语调幽幽,余音似绕在虞鸦耳边,久久不散。
剑刃停在结界上方不过一指距离,再难下去一丝一毫。
虞鸦保持举剑的姿势停在那,半晌没有动静。
她垂着头神色难辨,许久,收回剑身,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也要救。”
“既然如此——”那声音似乎轻快起来,
“选一个吧,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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