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荣合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木扉，才允许自己微微颤抖。望月楼上的反制，不过是一时的虚张声势。在等级严明的碧霄宫里，刘颂恩公主的身份和权柄，如同无形巨网，随时可以将她这只误入的飞蛾死死摁住。
强烈的生存焦虑，像潮水般漫上心头，让她难以呼吸。
她想起在街头巷尾挣扎求生的日子，饿得眼前发昏，为了一口馊饭与野犬厮打，为了一点暖意灰头土脸蜷缩在肮脏的角落。这种朝不保夕、只能仰仗命运垂怜的感觉，是她刻入骨髓的恐惧和噩梦。
都怪自己太贪了，应该早在身份引起怀疑之初，就听从老师的警告及时撤离。可现在，联系老师已经太晚，设伏刺杀的原计划远水难救近火。明天太阳升起时，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暗卫冰冷的刀剑，还是其他更冠冕堂皇的罪名？
焦虑灼烧着她的理智，她必须赌一把，就在今晚！否则，命运将永远被刘颂恩捏在手里。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直至夜深人静，连虫鸣都已歇息。叶荣判断刘颂恩应该已经睡熟。她深吸一口气，披上那件不起眼的玄色外袍，将“断玉”匕首紧紧藏在袖中，悄无声息地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廊下空无一人，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屏住呼吸，一步步朝着刘颂恩寝殿的正门挪去。
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踏上正殿门前台阶的瞬间，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倏然现身，无声无息地拦在了她面前。是暗卫！身着夜行衣，气息内敛，目光炯炯。
叶荣心头一紧，立刻停下脚步，以静待动。原来夜晚殿外并非无人看守，只是她平日安分待在偏殿，从不越雷池半步，所以从未触发他们的现身。看来，这位不起眼的公主在碧霄宫的地位，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低。
两名暗卫看清是她，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古怪的神色，随即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恭敬地询问：“姑娘，这般深夜，可是殿下召令？”
叶荣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编造理由：“是，妾有些紧急发现，需立刻禀明殿下，望各位姐姐理解。”
叶荣在赌暗卫们不敢继续打探，碰触刘颂恩的霉头，而且对她的身份认知模糊，无法确定她是否真有这样的从急特权。
暗卫对视一眼，竟未再多问，只是再次躬身：“既如此，姑娘请。”说罢，身影一晃，便再次融入了周围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么容易？叶荣几乎不敢相信。但她没有时间细想，机会稍纵即逝。她迅速靠近刘颂恩的房门，指尖微动，运用过去学来的些许技巧，用匕首薄而坚韧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门闩，侧身闪了进去，反手将门虚掩。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叶荣适应了黑暗后，望向床榻。
刘颂恩静静躺在那里，呼吸平稳绵长，似乎睡得很沉。月光洒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竟有几分惹人怜惜。面容褪去了白日里的疏离和伪装，显得异常恬静柔和，甚至带着一种不设防的脆弱，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叶荣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却听见刘颂恩似乎在梦魇中，秀眉微蹙，唇间溢出极轻的、破碎的呓语：“母亲……”
母亲？叶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一刻，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算无遗策、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公主，也不过是个会做梦、会思念母亲的普通人，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这个认知，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和满心的焦虑，缓和了不少。
她已经想好：“察”的灵力，只要控制得当，缓慢释放，便不会被察觉。她现下必须知道刘颂恩的心思或隐瞒的秘密。一则窥探她明日会如何对待自己，是会以“不敬”之罪发难，还是另有图谋？她必须掌握主动，才能决定是逃是留。二则或可作为反制威胁和逃脱此地的最后筹码。
她收敛心神，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如同最轻柔的蛛丝，缓缓探向刘颂恩的额头，准备附上探查。
然而，就在她的灵力刚刚触及的刹那——
刘颂恩猛地惊呼一声，骤然睁开双眼，同时微凉而有力的手，一把死死攥住了叶荣覆在她额上的手腕！
四目相对，在昏暗的光线中，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颂恩眼中最初的迷茫和残留的梦魇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
她没有质问叶荣为何会出现在此，而是感受着额头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奇异的微凉触感，目光锐利地锁住叶荣，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这是……你的灵力吗？你想对我做什么？”
叶荣心头巨震，另一只手“噌”地拔出匕首，冰冷的刀锋瞬间抵上刘颂恩纤细脆弱的脖颈，声音带着被识破的狠厉：“闭嘴！再多说一句，我立刻杀了你！”
刘颂恩却似乎并不惧怕颈间的利刃，她甚至没有挣扎，只是看着叶荣，语气带着一种异常的柔和：“碧霄宫规矩，只有祭司与守卫可配利器。宫女私藏，乃是大罪。我赠你‘断玉’，让你成为特殊，你如今……却要用它杀我？是否太过无情？”
“无情？”叶荣气极反笑，手腕用力，刀锋更贴近那跳动的脉搏，“两个时辰前，在望月楼，是谁想将我推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你如今这般，不过是自作自受，报应不爽！”
刘颂恩见怀柔不成，面容依旧平静，甚至微微勾了下唇角：“叶荣，你可知，你为何能如此轻易地进到我房间来？”
叶荣的大脑“嗡”的一声，疯狂运转起来。那两个暗卫古怪的表情，如此顺利地放行……难道……难道这又是她的圈套？是她故意卖出的破绽，引自己上钩，就为了再次确认自己是否有灵力？自己一直……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巨大的压力让她呼吸急促，手上的匕首不自觉地又用力了几分，一丝血线隐隐从刘颂恩颈间渗出。她不再伪装温顺，声音冰冷道：“你真当我没杀过人吗？”
“你误会了。”刘颂恩却笑了，那双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仿佛盈着微光，她看着叶荣，声音冷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诱导：“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会‘近身’监督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不等叶荣回答，继续道：“你的身份和任务在碧霄宫内是保密的。所以从表面看，你的身份是我的‘近人’。你接近我，他们不会觉得奇怪，你才能走到这里。否则，在你靠近我房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当作刺客格杀。而另一方面……”
她话语一顿，目光深邃，“这也意味着，你无法离开碧霄宫，至少在祭礼日之前，无法离开我身边。没有我的允令，你若踏出碧霄宫一步，暗卫会将你视为叛逃立刻抹杀。除非……外面有人能闯进来救你。”
叶荣瞳孔骤缩，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刘颂恩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带着一丝欣赏：“不过现在看来，你的确值得我这样做。”
叶荣大脑飞快运转，试图寻找破局之法，反唇相讥：“殿下也让我很是惊喜啊，身为皇族刘氏，竟然……真的没有灵力？”
她紧盯着刘颂恩的眼睛，“众所周知，圣女的灵力名为‘生’，象征滋养与希望；而皇族的灵力名为‘禁’，意为束缚与制约。你若身负‘禁’之力，在望月楼便可轻易制住我，方才醒来时更不必与我废话。看来传闻是真的……你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她语气狠厉，“你可以用言语蛊惑常人，但我是个疯子！大不了，拉你一起下地狱，我也不亏！”
刘颂恩迎着她狠绝的目光，坦然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没有灵力。”她甚至轻轻抬手，用指尖推开了些许颈间的匕首，动作从容，“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必闹到两败俱伤。有个更好的选择——合作。”
“合作？我凭什么相信你？而不是再次被你利用，转手卖掉？”叶荣冷笑。
刘颂恩精准地抓住了她的弱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想活吗？叶荣。合作，是你眼下，唯一的活法。”
她目光灼灼，“我不知道你刚才在我睡梦中做了什么。但就凭你今晚无缘无故接近我，有知晓某些事情的可能，那些疑心的人，就不会容你活下去。即便你侥幸逃脱，此生也将永无宁日，被无穷无尽地追杀。你杀了我，处境不会改变丝毫，反而会更糟。”
她顿了顿，加重了利诱的筹码：“但若你我合作，我可以保你，为你作证洗脱嫌疑。在我的羽翼下，你行事也会更加方便。我们建立信任，只要你不危害碧霄宫根本，其余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不过问。我不会追问你是谁，目的为何，你的灵力从何而来。我只需要你，继续帮我查找圣女失踪的线索。”
叶荣眼神闪烁，充满怀疑：“这条件和之前并无不同。按你所说，你又能得到什么？你会这么好心？”
“投桃报李。”刘颂恩冷静地解答，“在望月楼，你最后也没有对我下手，我又何必苦苦相逼？而且此一时彼一时，你展现了新的价值和能力，现在的我舍不得毁掉你，不是很正常？”
“我的目的，一是为了现在保命，二是为了之后查案。这些天以来，你真觉得寻回圣女这件事很容易吗？你能帮忙查找线索，于我就已经是最大的利益了。”
“相信我、与我合作，是你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剩下的路，都是双输的死局。最重要的是，对你而言，哪怕真被我利用了，总比丢掉性命强，不是吗？”
活着……叶荣的指尖微微松动。是啊，保住自己比什么都重要。为了生存挣扎过的人，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哪怕是与虎谋皮，哪怕前路未知，只要有一线生机……
她内心剧烈挣扎着，最终，那求生的本能，那不甘就此湮灭的野心，压过了所有的怀疑与愤怒。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抵在刘颂恩脖颈上的匕首。
刘颂恩似乎松了口气，颈间那细微的血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她看着叶荣，开始了她的游说，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现在，告诉我，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这是合作的基础，也是我们之间信任的第一步。”
叶荣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她猛地又抬起匕首，指向刘颂恩，眼神凶狠。
刘颂恩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让。
对峙片刻，叶荣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放下了手臂，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她苦笑一声，带着认命般的自嘲：“我确实是着你的道了……也罢，事到如今，也只能赌这一把，信你这一次。”
她抬起头，直视刘颂恩的眼睛，说道：“我的能力，是感知信息。我刚才……确实什么都没探查到。我的灵力刚覆上去，你就醒了。”她说的是实话，只是隐瞒了那声“母亲”的呓语。
刘颂恩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似乎在判断真伪。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我相信你。”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我不习惯房内有人。更何况从未有人像你一样半夜三更闯入房里。看来，这个习惯，今晚救了咱们两个。”
她顿了顿，语气轻缓了些，“你看，我们的信任，不是已经开始建立起来了吗？”
叶荣心中五味杂陈，她抬起眼，玩味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不甘：“是啊，我也相信殿下。殿下适才说的‘近人’一词，很有意思。如果明天我还能活着……会一直看着殿下的。若是被我发现，殿下透露出半点有关我的事……”她的眼神骤然转冷，“我仍然不介意，拉你一起死。”
刘颂恩对上她那决绝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然后，她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叶荣的头发，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炸毛的猫。“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叶荣一怔，下意识问：“门外的暗卫……”
“无妨。”刘颂恩语气淡然，“相信我，明日我自会处理。”
叶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收回袖中，不再多言，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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