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聆手上玩着八角的柳叶镖，在他的屋子里瞟了几眼，漫不经心地说：“你这儿……不处理一下么？”
“东西”有点多，虽然他们还有所忌惮，但老左右探头出来看，总是惹人心烦。
扶川给她倒了杯水，“等我伤好，自然就没事了。”
一说到伤，广聆脸色微变，秀眉蹙起，“你还好吗？我帮你疗伤？”她的手触到了扶川的胳膊。
只是衣衫表面而已，扶川便垂下眸子，瞥了一眼，广聆瞬即收回了手。
“是你，去九鼎帮找了那老道的麻烦？”仿佛刚刚冷了一下的人不是他似的，态度转柔了。
广聆自然心中有些恍惚，但早已习惯了他的非亲非疏。如今这局面，他也很该和自己疏远。
“当然，如果不是他阻断你的阵法，你也不会受伤，”广聆现在想起来也依然觉得生气，“而且，他凭什么那么说你？”
这似乎是扶川不曾想到过的原因，广聆向来帮着他，不过是因他也帮过她而已。
或许也有喜欢他因素的存在，但扶川不认为这样一个年纪尚轻的郡主，对他能有多深厚的情谊。
更何况他不过是被人骂了几句阉人而已，这又算得了什么？
广聆看出他对自己有所怀疑，坦诚道：“祝子序当初也是我父王找来的，但他如今阳奉阴违，得了点好处便忘了恩人，实在是
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你同他可不一样，父王这次叫我来，就是让我在暗处帮你。”
在暗处？
扶川眸光里暗含些笑意，从她手里夺过那柳叶镖，故意问道：“你觉得眼下的紫幽城，有几人不认识你这东西？”
镖应声摔倒在桌面上。
看上去广聆也是很清楚这一点，她低下头去。
“祝子序是谁的人可说不准，但含沙派是谁的人，显而易见。”
含沙派原是江湖第一女魔头上峪华创立的，可谓是无恶不作。眼前的妖狐与当年含沙派在江湖上掀起的腥风血雨而言，简直是
小巫见大巫。
然而后来上峪华不知所踪，含沙派也没有就此没落，反而做起了“生意”，也可谓是生意兴隆。
这样的生意做得如此红火，接手之人定然不会是个江湖人。
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也总会流露出些风声来。
说得最多的，就是扶川眼前这位郡主的父王——郕王殿下。
手握江湖第一杀手帮派的郡主，执着地对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扶川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担心这含沙派的债，日后会不会又被甩在他的身上。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广聆走后很久，扶川仍在搓磨这句话，他不相信这世上有无条件的善意，藏在深处的用心又有谁清楚？
还是……有条件的合作，更为可靠。
他目光探向小门的方向。
她出去定是为打探消息，自会听说观满这侠女，对昆仑道长的指摘，揭穿忠州和县惨案的真相。
今日见了广聆，她应当有所怀疑的，怎么还不来问他？
扶川在柜子前踱步，几个来回后轻轻敲了敲里面的小门。
敲了几遍，无人回应。
“天雎。”扶川唤道。
一片异常的寂静。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拉开了小门，绕过帷帐，看到那姑娘侧躺在床上，蜷成了一团。
面色发红，额上浮着一层薄汗，像是因为发着高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热得没有盖被子，而扶川却感到身上一股刺骨的冷意，只隔了一道小门，她这边怎么这么冷？
“天雎、天雎……”扶川轻轻拍了拍她。
她没有睡着，但因为外冷内热，身子冷得微微发抖，
“这屋子……有人。”扶川蹲下身凑近了才听清。
她明明方才还能拿刀来护他，怎么这么短时间就成了这样……
凌厉的眼神扫过幽冷的房间，和这些趁乱作祟的东西逃不开干系。
他掐起金光咒，房间内大放金光，郁结聚集的阴冷寒气，一瞬之间四散开来，屋子里暖和了不少。
“东西”这么多也难怪她生了病，一个习武之人体质不该这么弱的。
扶川给她盖上被子后，她就好像睡着了，再没有说过话。
可天雎其实没有睡，她眼睁睁看着扶川离开了，这屋子又只有她……和床下的东西了。
她明显感觉到床底下爬出来一个东西，像是个人，又不像是人，因为它从床下出来后，没有起身的动作。
还是趴着的。
天雎心里想骂一声滚，但睁不开眼，身体也动不了。
那个东西站起来了。
似乎坐到了她的床头，来抚摸她的脸颊。
冰凉的指尖让天雎心头一惊，这不是活人应该有的冰冷。
从她的脸颊摸到了额头，随后轻轻拨开了她散碎的发丝，温柔的动作，像是个慈悲的女人怜爱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天雎不喜别人这样碰她，想一巴掌拍开这无礼的手，可却怎么也动不了，她的生命里鲜少有这样动不了的时候。
到底是怎么了？
越是动不了，天雎越是生气，心中的那团火开始越来越旺盛，想要冲破桎梏的枷锁，烧了这触碰她的女子。
终于，眼睛可以睁开了。
但倒不如不睁开的好。
率先入目的是一大团红色，莫名不见光的房间衬着这红色愈发幽森，一张面色灰白的脸，略带笑意地俯视着她。
那一抹笑挂在这样一张脸上，似乎变成了一种嘲讽的怜爱。
虚假的笑意渐渐逼近，“你醒了。”
泛着乌黑脉络的手掌覆上天雎的脸，有股淡淡的臭味，天雎想要躲开，却依然动不了。
“终于……找到你了。”
那手掌突然张开，尖长的指甲拢住了她的脸，正要扣下的时候，天雎的身体能动了。
可这红衣女鬼却一眨眼消失不见，床头只是坐着扶川。
天雎感觉到额上温温的，像是压着块儿湿热的帕子。
“醒了？”扶川倾下身来问她，语气也比往常温和许多。
和那女鬼差不多。
听见这话，天雎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幕原是梦里发生的，她微微起身后瞥了一眼床下。
扶川观察到她的眼神，这眼神太过熟悉了，似梦似幻，疑惑着又惧怕着，心有余悸着。
在遇见师父之前，他一直都这样心有余悸着。
“梦到了什么？”
这话也是师父曾经问过他的，他按照回忆里的样子小心地模仿起来，不像是在询问天雎，而是在问儿时的自己。
天雎没有立刻回答他，缓了好一会儿，扶川倒了杯水给她，她才说：“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她说终于找到我了，我讨厌她的
味道，但一动也动不了。”
这情形对于扶川来说也熟悉得很，想要戏弄人的鬼都会用这种招数。
“做梦而已，不是真的。”扶川把那块帕子又放在热水里投了投，掀起的水声才让懵懂的天雎渐渐清醒过来，确认了眼下并非
梦境。
做梦而已……
天雎一边愣愣的，一边用重新热起来的帕子捂了捂脸，散发的热气冲淡了她身上的寒气，清醒了许多，身体也没有昏睡前那般
沉重了。
“可……”
扶川抬眸，她缓缓抬起手指，指向了角落里的一大团红色。
“你看见了？”扶川诧异地问道。
天雎心想：这很难看不见吧。
可她刚清醒，好不容易分清了现实和梦境，现实里却又出现了梦里的东西，瞬即又陷入了迷惑。
那红衣女鬼无视扶川的眼神，专注地凝望着天雎。
天雎头一次看得这么清楚，上回扶川让她瞧见的只是模糊不清的脸，而眼前的这名女子，就像是活人一样，清清楚楚。
女鬼的眼神太过直截，似乎她是什么类似于蛇胆的珍宝，天雎下意识想要去拿桌上的刀。
扶川忽然挡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沉着道：“你的刀伤不了她。”他的手也很冷，天雎终于知道扶川的皮下是什么了，是一
只装成活人的鬼。
“看着她，跟我说：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
保命护身。
念了几遍之后，那个女鬼就变了脸色，也再不无视扶川，却并无怨恨之色，甚至还有些得意，俏皮地做了个鬼脸，说：“时辰快到了，你防不住的。“
继而原地跺了跺脚，跳向半空转了个圈，转到一半就消失不见了。
“什么时辰快到了？”天雎问道，仍然看着女鬼消失的地方。
扶川松开了她的手，“没什么。”竟然有一丝闪躲，引得天雎更加好奇。
正要追问，扶川道:“是我拿你的血疗伤的缘故，这种疗伤方法会聚集大量阴气，自然也会吸引来许多不愿离世的亡魂。”
他摘下腰间的锦囊塞到了天雎手里，“若有驱邪之物庇佑，就不会有东西敢近你的身了。”
天雎一愣，“这不是你师父给你的吗？”
就这么给我了？
扶川看着她，没有说话，心里只在想，若你也有这双眼睛，这可能原本就是你的。
天雎精神好了一些，看扶川没有离开的意思，问道:“郡主走了？”
他点点头，“走了。”郕王在紫幽城有一处府邸。
天雎摩挲着手中的锦囊，可以清晰的摸出石头上的纹路。
祝子序与姬妘向来虎视眈眈，郡主来了即走，定是为了来给他撑腰。
此为，攻破伪装之身。
而这满府的亡灵，实为攻心。
“你……是故意让他们发现我在这儿的吗？”
淡淡的目光横冲直撞，眼睑下除了怀疑，扶川看不到任何其他的心绪。
完全不带任何拖泥带水的情绪影响这场短暂的交易。
或许，这就是师父更青睐她的原因吗？
“你一直对我有莫名的敌意，”天雎打开锦囊，把那块雷击枣木拿出来，“杀我一手，再救我一命，我说了我不会当作恩情
的。”
许是刚从混沌的梦境中脱离出来的缘故，天雎异常的清醒，也或许是一直以来被扶川的一举一动牵绕得糊里糊涂，今日终于恼
怒了。
反正，她要说清楚。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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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鬼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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