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很有耐心。他换了许多方式和宁越沟通,语速放慢,语调也换了好几种,可惜宁越还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最后宁越放弃了,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眼巴巴地看着他。
年轻的和尚善解人意,给他倒了水,又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宁越本就醒得勉强,起身都费劲。嗓子像是有火在烧,喝下水才好了许多。他精力不济,很快就在和尚温和的注视下昏睡过去。
等再醒来时,房间里的油灯已经灭了。时间应该还很早,蒙蒙的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是一种不太亮的灰蓝色。
好久没醒这么早过了,睡了一觉起来,嗓子也没那么疼了,只是关节处的疼痛依旧无法忽略。
也不知道那道白光把他吸到了哪里,让他摔成这个惨样。
国内地大物博,考虑到和尚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宁越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被光带到了完全陌生的地理位置。
可是,他说的普通话,和尚也听不懂。作为普及广泛的通用语,这就比较奇怪了。好点的可能性是,这是个偏远地区的小庙,因此庙里的和尚只会说方言;最坏的可能性是,他被带出国了,这里根本不是C国境内。
宁越越想越觉得躺不住了。他少年时期也读过不少类似“世界未解之谜”的杂书,但亲身参与奇闻轶事又是另一回事。
床头处有一套素净的外衫,宁越展开抖了抖,发现还是古装,心中愈发不安。可他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自己把衣服披上,笨拙地系好。
宁越小心翼翼地拖着伤腿,起身下床。夹板不算特别重,床前还很贴心地放了双软底的布鞋,扶着东西,就能勉强行走。
宁越一瘸一拐地挪到桌前,额上已经微微渗出薄汗。他不是勉强自己的脾性,索性坐下,用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一口慢慢啜饮。
水喝到一半,他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三声钟响。
“当——”
钟声悠长清远,让宁越不安的情绪随之一静。
他猜这可能意味着某个时间到了,说不准一会又会有人来访,便尽力整理了仪表,端着茶杯,在房间里静静等候。
不多时,果然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先进来了个小沙弥,手里还拿了个笤帚,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看见宁越坐在桌边,他小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像模像样地对宁越施了一礼,便拿着笤帚开始打扫。
这孩子看年纪都不过十岁,正该是爱说爱笑的年纪,竟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宁越在桌边坐着,看一个孩子勤勤恳恳地给自己房间打扫卫生,颇觉汗颜,只是他现在这状况,想帮忙也插手不上,只得搭话道:“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
小沙弥停下不断挥舞的笤帚,又转头对他施了一礼,又转过身去,继续扫地。
宁越:“……”
行吧,成年的和尚听不懂他说话,小和尚直接不跟他说话。
那道该死的白光到底把他干到哪儿了,分个手而已,犯天条了吗?
他还是被分的那一个啊!!!!
宁越悲愤不已,如果不是顾忌形象,真有点捶胸顿足的冲动……不对,他腿断了,连足也顿不了。
宁越真没话说了。
他泄气地坐在桌边,看着小和尚默默洒扫的背影,只觉空虚又郁闷。不料只过了片刻,便有另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是昨晚见过的那个和尚。
他依然穿着一身素净僧袍,手中端了个木盘,不紧不慢地踏进宁越的房门。见宁越坐在桌边,也并不吃惊,只是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
宁越因自己容貌出众,甚少觉得他人长相如何,但每次见着这和尚,仍不由自主在他脸上多停几秒。
和尚却似毫无察觉,将木盘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拿出,在桌上放好。
宁越看着他熟练地拈起毛笔书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默默在心中感叹,没想到这年代还真有人日常用毛笔书写……他往常去的庙宇,布施登记的时候都用中性笔了啊!
宁越宽慰自己,无论如何,对方至少在积极和他交流。
他睁大双眼,看着对方在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他默默念了一下:“渡、行”。
这字写得真好看,比他之前看过的书法家也不差什么……
和尚写完,搁了笔,指了指自己。
只顾着欣赏好字的宁越恍然大悟:这应该是和尚的名字。
他指着纸上的两个黑字,重新念了一遍:“渡行?”
和尚点了点头,点了点纸上的字,自己也说了一遍。可惜宁越的耳朵听惯了普通话和英语,还是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哪里的口音。但至少这次他知道对方的读音代表什么了!
宁越稍稍振奋了一些,渡行则冲他示意了一下毛笔。
宁越抿了抿唇。
他和大多数现代年轻人一样,基本没摸过毛笔,好在他的名字还不算难写。
第一个很简单,第二个……写大点应该也能认出来吧!
宁越鼓起勇气,提起笔,尽最大努力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下来。
“宁、越”。
“宁”还凑合,“越”有点走样,但他自觉认出来问题不大。
倒是和尚看见之后,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重新拿起笔,在宁越觉得还算工整的“宁”字旁,写了一个“寜”,面带疑问地在两个字上各画了一个圈。
宁越明白渡行的意思,也认得他写的繁体字。某种意义上,这像是C国人的肌肉记忆……可现在的C国,怎么会有人不认识简体字?!
宁越吃惊之下,竟霍然站了起来。脚触地的那一瞬间,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忘了腿伤。
伤腿不能发力,宁越这下险些摔倒,好在渡行反应极快,伸手把他扶稳,重新安顿在了椅子上。
渡行写字,宁越负责看,划圈,倾自己所能地比比划划,沟通到最后,终于发现了一个现实。
他好像真穿越了,这里是一千多年以前的大应朝!
“应”这个朝代宁越知道,C国的大一统王朝之一,哪怕历史知识贫瘠如他,也有点常识。
可是具体年份会发生什么事,他就完全不记得了!和外表不同,宁越是个彻彻底底的理工脑,高中分科以后全选的数理化,本科甚至是理学院数学系出身。古代史学是学了,等考完结业试,这些知识就从他大脑皮层光滑地流走了。
整个大应朝,他只记得比较有名的几位皇帝,可要命的是无论是历史书还是现实中,都是谥号说得多。
渡行是个很有耐心的和尚,虽然语言不通,仍一一为宁越答疑解惑,还给他写了如今的年号。
宁越看着那两个字,只能不懂装懂地干瞪眼,因为他根本对应不到这是哪位皇帝的在位时期。还好他有点最基础的敏感度,知道在封建王朝,涉及天子的名字不是能随便问的,只能先将此事暂时搁置。
渡行带的宣纸很快就不够用了,宁越却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
渡行想了想,示意小沙弥扶着宁越,带他去了自己的书房。
等出了房门,宁越心中那块摇摇欲坠的巨石,终于轰然落下了。
他看见了门外种了一棵桃树。树身粗壮,似已有了不少年岁,满树娇艳欲滴的粉。正巧有微风拂过,满枝的花朵便在空中簌簌摇曳,落下缤纷的花瓣。
是季节不对。
他进苍云山是深秋时节,银杏叶已变成美丽的金黄色。他和冯晓阳停下来歇脚时,山路两侧是火红一片的枫叶林。
哪怕这是山寺的桃花,也绝无可能开在秋天。
环境或许可以通过一些手段人为伪造,但是时节不能,这又不是什么温室。
宁越意识到,他是真真切切落到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朝代。用以前看过的网络小说的分类,还是“身穿”,在当朝是个妥妥的黑户。因为穿越的过程比较离奇,还倒霉催的摔断了腿。
如果不是渡行救了他,他大概率已经凉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宁越反而冷静了一些。带着重重心事,他跟着渡行走到了书房。小沙弥搀他坐下,便向示意渡行告退。
渡行向他点了点头,将书案上一幅作了一半的画连同画具放到一边,重新铺好宣纸,同宁越继续“聊天”。
宁越对渡行拿开的画倒很感兴趣,可惜渡行动作太快,他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张嘴想问,才想起渡行听不懂自己说话,只得放弃。
渡行已经磨了墨,提起笔。方才宣纸用完时,宁越正在问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
渡行此时写下了答复,说,并非是他发现,而是给寺庙送柴的樵夫瞧见了宁越,看他打扮奇异,人又在昏迷中,无论如何叫不醒,便顺路将他送到了庙里,请渡行救治。
宁越若有所悟,也不管渡行懂不懂,双手合十,冲他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啊大师,救我小命!如果咱们在现代,我一定送你一面锦旗!”
两人此时通用的,除了文字,只有历史相对悠久的肢体语言。
渡行看出他在表达谢意,却摇了摇头,提笔往下写道:“不必谢我。我知道你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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