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墙上的装饰钟响着。林夕抬头去看它，在节奏有序的“哒哒哒”中整理思绪。她要把问题放简单点——她留下来主要是为了处理游离者，目前来看安杰丽娜并没有对世界有什么威胁，系统也已经定位了她，可以不管。游离者那边暂时没什么行动。她提前留下也是希望可以提前解决，不过这不符合她一般的习惯——她已习惯于被游离者们牵着鼻子走，跟随对方的行动判断自己的下一步行动。但她现在却茫然了。
“……下次看到她们尽可能通知我，能报位置最好……”
安杰丽娜正研究着林夕给她的叫“手机”的东西，她依旧保持着她的笑脸，手指并不焦急地点击。
林夕迟疑了片刻，问：“……会么？”
“应该——感觉和另一个世界的莱特城里‘通讯’差不多，就是重一点，”她眯起眼睛，“真神奇。”
“好……以及……你说昨天我们遇到的那个游离者叫‘暮’？江凝告诉你的——”
“是的。”她语调扬起，“江小姐人挺好的，说话很温和。似乎帮助受伤的偷渡恶魔是她自己的意愿。她像个行医。”
“她本来就是医生。‘医者仁心’吧。”
“你之后打算呢？”
“找到人，先定位，再解决。”
“你还有恶魔管理处的工作吧？真的没问题吗？”安杰丽娜身子探过来，她脸上的笑容总有种“居高临下”的怪异感。
林夕的眉头皱着，抬头望向安杰丽娜。她沉默了片刻。
“……安杰丽娜……要喝酒吗？”
“？不是说不乱花钱吗？”她语调讽刺，尖锐地刺过来。
“不……没什么……”
“你请我就喝——”安杰丽娜打断她，放肆地笑起来，她等着，等着林夕的下一步。
“不了吧……当我没说，身上钱不多了……我管两个月档案室……到时候等发工资……”
“好狼狈。你世界管理处不给吗？”
“不给……自己打工挣……在世界管理处挣到的工钱是‘生命’，总不可能拿生命在世界内交易吧。”林夕说，她似乎没开始那么烦躁了，“这样看，我还确实挺像‘打工旅行者’的。”
短暂的沉默。林夕站起来，很快打破它。“好，没什么事就回去各忙各的吧——我会给你找地方的，你不能再睡桥洞了。今晚要不要先来我宿舍？应该没事。”
“行啊。”安杰丽娜高高兴兴地跟上来。
下午七点了，差不多是落日的时间。从下午三点到现在，其中一个多小时林夕无语地听安杰丽娜讲了她在世界这几天游荡的“废话”。说自己在巷道睡过一晚，在桥洞睡过一晚，早上在devil酒吧老板这蹭水，跑到斜对面的早点铺啃包子，说她到区中心和区边界都逛了一圈，到农村里看人家孩子打闹——真是够了——她最后才讲她在桥洞那晚遇到江凝的事，第一天晚上她其实也去了桥洞，不过那里恶魔有点多，于是她换了地方。那些流浪恶魔组织有序，江凝治疗的时候也没出什么乱子。
“组织有序的流浪恶魔……”林夕思索了一会，这之间有什么问题，不过她不太好去管。她现在只要专心解决游离者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想。她带了备用的手机给安杰丽娜——她有好几张手机卡，在世界管理员的特权帮助下办理。安杰丽娜之后的住所她不好说，她问了组长能不能带亲友，暂时没得到回复——先领过去一晚吧!其他之后再说。她受不了自己的“合作伙伴”一身凌乱地来找她。安杰丽娜的外套已经脏了，对方倒是很识趣地没穿着，并表示回头找个机会洗，老板会帮忙的——也别总是赖着戴安娜啊!
“你是不是不喜欢做世界管理员？”
正胡思乱想着，林夕听到后面安杰丽娜的声音，她短暂回头，对方一如既往地笑着——林夕就没见过她不笑时候的样子。她总是很有耐心。她等着，仿佛知道接下来一定会如她所愿一样。
“……说不上来。也就那样吧。可能管理员的工作太无聊了。管理处什么都没有。”她思索一会，自言自语地补充：“除了巧克力。”
“你每次提到管理员的工作都会很烦躁。”
“我有吗？”
“你有。”
“……”她无法否认在内心升腾起的异样感，搅得她心肺纠缠，“喝酒么？”她又问。她不知道安杰丽娜看不看得到她的脸，她的眉头似乎又拧在一起了。“来吧，我请。”
于是陆灯月看到了这一幕。酒吧门口的林夕摊在“娇小”的安杰丽娜身上，后者几乎被她半包起来，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气托起身上那人，单肩包还摇摇晃晃地挂在手肘上，直到她看到来签字的陆灯月。
“我靠——管理员，太好了。哎呀——”
她下意识尝试走过去，却被背上那人扯住，踉跄了一下，她依旧笑着，但有些勉强。陆灯月有些讶然地走过去。
“……怎么回事？”
“她一直闷在座位上抿酒——我以为她很能喝呢。只是跑去和其它人侃侃大山，她就醉成这样——喂，管理员？”她语调高昂，似乎觉得这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她叫背上的林夕。后背上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我……醒着……呕——”
“小心——”陆灯月想去扶快掉下来的林夕，被对方胡乱推开。她狼狈地吐出来，脸涨得通红。缓了一会，她又缩回安杰丽娜背后，突然哭起来。
“太狼狈了……不许看……呜。”
安杰丽娜的表情愈发放肆了，她几乎要笑出声来，但还是克制着：“我就问问你们管理员宿舍在哪？我送她回去。”
“你……”
“我是她朋友——她入职那天我找过她，你看到我了是不是？别担心。”
“你们还是……等我一会，我去签字，过会来帮忙——我也回员工宿舍……先进去坐会吧。我去要点水。”
陆灯月帮着把林夕带进去，找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安杰丽娜放松下来，让林夕自然地滑下去。陆灯月去要了杯水，她递给安杰丽娜，又赶过去匆匆签字。
“管理员？”安杰丽娜调笑地叫林夕，把那家伙扶正。
“呜……该死……”她摇晃着坐起，又倒向另一边，许是头晕，又或者音乐与灯光晃得她难受，她抓住头发，缩起来。
“我有解酒药。”一位身着白褂的白发女士走过来，她脸色惨白，带着口罩手套，口罩半扯，十指相抵——这打扮与整个酒吧格格不入。她身上苦杏仁的味道明显而沉闷，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巧妙地和人群岔开。她也微笑着，但那笑和安杰丽娜完全不同，那样温和，那样亲人。她把解酒药递给安杰丽娜，后者自然地接过。
“她醒了要是知道你又在这，会后悔死的。”安杰丽娜笑出声来，又俯下身去扯管理员。
“那就别告诉她。”江凝笑笑，看着她把药咽下去——没呛住，又很快消失。
“好了，我们走吧……我来背。”陆灯月小跑过来，她个子高，背着方便。安杰丽娜舒口气，她抓着林夕的包，笑盈盈地跟对方出去。
那只可怜的包在她手里甩来甩去。安杰丽娜踏着大步子，手臂随着腿的动作大摆，她像个孩子在玩耍。陆灯月走在前面，时不时颠一下，把滑下去的林夕抬上来。这对她来说不算吃力，脸却奇怪地发红。后面人身上散发着甜酒的味道，陆灯月不喝酒，她觉得这味道刺鼻。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这新人怎么总让人担心。晚上的气温低，风一吹过，后面人就颤抖着缩起来，发出许些呜咽的声音。
安杰丽娜蹦跳着的双脚在地上打出“哒哒哒”的响声——这就是她们这一路上的主音。接着跟上风声、背后人的嘟囔、遥远的熙熙攘攘……呼吸声混在和声里。她们往前走，曲子就往下谱写。
直至遥远的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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