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你。”
当秦愿这么和唐酥说的时候,后者并没有放在心上。秦愿不常笑,哪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也许她想过要露出所谓“笑容”,却仿佛不习惯这表情似的——只在嘴角抽搐一瞬。唐酥忘不掉对方的样子——她或许还是恍惚了的,所以那个瞬间她才至今铭记。她能听到叶子的沙沙声,但那“叶子”在后边模糊的背景间染出一片红。她想那不是叶子。她们正坐在那棵老树下——她们常坐在那棵老树下。因为秦愿,唐酥常到这小区来。当谈论起这老树时,那短发的姑娘总是愣神。
唐酥知道那么些个故事。她时常觉得这故事是真的——毕竟恶魔确实存在。但大多数人对“恶魔存在”这个事实似乎只停留在字面或着概念上,没人真正当回事。她想她也该忽视这种感觉。但每每和秦愿谈论起这些,对方总能说出点什么,于是也叫唐酥沉进那神秘莫测的“感觉”里。她偶然觉得感叹,偶然也觉得害怕。不过她习惯了去忽视这些或有或无的感情,就像她忽视秦愿的那一声轻叹。
她就如同害怕般地——躲开了。
她想她们是朋友。她已记不清她们什么时候变得亲密的了,这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对秦愿有种天然的好感,她想这是因为她们同属是半恶魔血统,她因此对那人觉得亲切。也或许是因为那人向讨厌的同学泼出热水的瞬间如此有魄力——虽然她并没有真正见过那一幕,只听同学和妈妈提起过——她并不懦弱,甚至强硬、干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唐酥对她都是这么个印象。秦愿后来转到妈妈班上,妈妈也对她有些照顾,常常提起她来。于是秦愿的形象在唐酥脑子里愈发奇妙的了。
她们仅仅相处了三个月——三个月都不到。那之后,秦愿留在本地打工,唐酥到外地读大学。再后来,她填报了联合集训,通过考试后签署合约、宣誓,成为一名武装管理员;再是H区出事,她调到前线,再是她幸存下来,又调回地方——上岗那天,她遇到了秦愿。
她们是有联系的——虽然少了许多许多。她听说秦愿在本地换了好几次工作,不过也勉强安定下来,自力更生了;她就住在当年的小区、当年的屋子里。好些年了,那地方却看不出变化。她觉得秦愿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也觉得不大一样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她看到她还留着短发,校服变成了黑色水手裙,她也正看着她,她觉得自己眼睛在闪动,就像头上的星星发夹——在H区时,她不戴饰品,回到地方后,它们又落回她头上——虽然早不是从前那两只,却也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那晚她们并排在街道上走,穿过商贸街和广场,在城区歪斜的小屋巷道里打转——那之后的许多个夜晚,她们时常这么做。秦愿总是欲言又止,她开口说出来的话,也总是好几年前那个夏天的事情。天气微凉,唐酥想回忆那时的燥热,却只觉得朦朦胧胧,眼前被一片橙黄遮掩,叫她看不清任何别的东西。
她本想试试申请员工宿舍——却在那晚突然改了注意。到入住新家的那一天,秦愿帮着她把又大又重的行李往上托。其实唐酥有力气,却还是乐意叫秦愿来。到门口时,秦愿绊了跤,于是本就炸满的行李箱栽到地上。它可怜兮兮地“吐”出些衣物,零落落地歪在地上。
于是她们哈哈大笑起来。
一切照旧,什么都没变过。哪怕是她们的关系,她们之间那若即若离的间隔,一点也没改变。
在某个深夜里,她们望着电影落幕的职员表,相依偎在沙发上。带毛的毯子护佑她们的温度,让这温暖得以暂存。秦愿抓着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并不往指节间探,在黑白恍惚之间,她突然说:
“不许谈恋爱……”
唐酥一时茫然。她想她没有和谁有过什么近似“恋爱”的举动。她想这是因为电影刚刚放过的略显狗血的爱情片。她便以轻松地口吻去回应:
“诶?为什么?”
“我不想你把对我的爱分给别人……”
“……我知道啦——放心吧,我才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呢。”
她把这话题混过去,她其实期待她能再多说一点。她想要更加深入的情绪。可握住手腕的手指一动不动,她也不敢自己缩上去抓她。黑暗中,秦愿的脸并不清晰——她不再说话,仿佛睡着了。电视落下黑屏,一幕结束了。
等到屏幕再亮起来的时候,她们又坐在那树下了。红条子间有一片唐酥的愿望,是秦愿怂恿她去挂的。她便神神秘秘地去写,故意叫那人盯着她半天,眼里搅拌着“难为情”——她显然不好意思问写了什么。唐酥站上台阶,将许愿条挂在高处,她又蹦下来,朝秦愿笑。
“你许了什么愿望?”她总算问出口了。
“嗯……希望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吧!”她说,语气就像十几岁的小姑娘,略显幼稚。她想要遮掩一点她的情绪,就像她无数次逃开的那样。秦愿皱眉——她又皱眉了,她又吐气了,她又不说话了。
唐酥想靠近她,想好好看看她,却仿佛要推开千金重物那么艰难。她的手只在自己的边缘略过,像一片纸张的剐蹭,又疼又痒,仅剩于此。
她觉得自己像在梦里,当和秦愿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总是有这样的感觉。
“我很喜欢你。”
她要怎么保持理智去分辨这是朋友间的喜欢,还是对所爱者的依恋?她为什么在面对秦愿时总是那么恍惚?她们之间到底差了些什么?以至于她们总是相隔些距离?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看完那本《血色许愿树》的感觉。她对秦愿的了解竟然要依赖一本书去揣测。她对此感觉到痛苦,即便她把那篇章读过无数遍,也绝对不及秦愿喉咙里出来的一个字。
我想听到你的声音——我想听到你的声音——
她又敲了敲门,像是一种对安心的渴求。她明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
她想进去。
这样的想法在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像利刃般斩开杂七杂八的思绪。她从反派的回忆章开始读,才看了四节她便再也不想等了——她再也不想等了!这一点如此清晰。她已然等了太久太久,她快把这病态的等待当做常态了。她为什么要一直等着?她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她为什么总在无聊的地方暧昧着、犹豫着?
快来盆冷水浇灭她心中莫名的冲动,快点把她这可怕的想法冲走吧——
秦愿能去哪?可是秦愿能去哪?
三楼……所以我若是通过外面的水管和空调往上爬——是可行的吗?
“我简直是被逼疯了……”
唐酥对着门牌无奈而悲哀地念叨。接着,她冲到楼下,绕到后边。秦愿的卧室窗户对着棵树——是那儿没错。可以通过树到二层,那边的防盗网可以抓着试试——对不起那家人了!往边上去一点能够到秦愿卧室的空调外机——她家没装防盗网。窗帘拉上了,不知道窗户有没有锁,不过可以试试。
她环顾四周,这个时间没人。
不过到了午饭时间,人可能会回来的多,她得快点,不能犹豫。
我就是疯了……一定是……
她如此想着,攀上那树枝。她受过训练,即便过去挺久,她也保留着超出普通人的力气和技巧。她很快上去,她感觉树就在摇晃着。她往前扑,踩住防盗网的横栏——她明显感觉自己下沉了一瞬,在心里默念着千万个对不起,迈步、移动——要抓住那空调外机的支架还差点。她低头找落脚点却是看不出什么能踏的地方——她往上跳。
救命——哇——救命——
她心中呐喊。手指即使被那略锈蚀的支架沾满污渍,也绝不松懈半分——稍微松懈一点就要摔下去了啊!
唐酥吐槽。她的脚抬到防盗网顶上,这下总算有个着力点。她一用力,身子就随之抬上去——她够到窗户了。
她分不清这是该往左还是往右,只胡乱抹。“咔——”一瞬扒开条缝。她的右手早被那架子咯得生疼。她双手急急忙忙攀上去,又借着空调外机把自个蹬进去。
她总算进来了。
她摔到地板上。房间里有一种莫名的阴潮。她听到了一瞬抽气,像是哭泣的哽咽。
“秦愿!你在家!我敲了几遍,你怎么不开门?”
唐酥站起来,试图把手上拍干净。
“抱歉,我太着急就爬进来了——”她开玩笑般的,心里琢磨着她要是生气了怎么赔罪,“你怎么——”
她在门边站住了。
秦愿的卧室小,门口左边就是衣柜,往里就是床。于是唐酥就站在门边,往衣柜与床头柜的夹缝间望。秦愿就在那里。她眼泪汪汪,哭得红肿,几乎看不出人样。手机和破纸盒散在边上,似乎被她踢开过一脚。盒子里列着好几管液体,瓶身带着颜色,于是也不清楚它本身是什么样的。用过的针管被随意丢在垃圾桶里。碘伏与棉签打翻在床垫上。
秦愿也注意到她了,却像是没认出她来似的,只缩在哪儿。她双臂抱着膝盖,随着一丝丝的抽气声发抖。
唐酥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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