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放榜当日,京城大街人头攒动,放眼望去一片乌泱黑色。
季熹临从层层人潮中艰难挤了出来,脸都差点被挤变形,嘴里还不忘振振有词骂道:“顾绯书那个王八蛋,回京城了居然不告诉我!实在是太过分了!要不是本少爷突发奇想来看一眼这放榜名单,到现在还要被蒙在鼓里,这个混蛋!!”
季熹临捋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小手臂,气势汹汹。
“少爷少爷,注意言辞!御史要是知道了,奴才可又要挨骂了!”小厮赶紧搡开人群,冒着被压成一张肉饼的风险,急急把季熹临衣袖放下来护到身后。
“哎呀!你个笨蛋小椿子,胆怎么那么小!再说,父亲不是不知道吗?他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管我。”季熹临看到了想看的东西,无所谓地靠边退出拥挤人群。
小椿子十分无辜,但也无从反驳,瘪着嘴巴委委屈屈地跟在季熹临身后。
“哎,少爷你要去哪里?!”
季熹临头也不回地喊道:“去找那个混蛋!”
“可是公子,你知道顾公子住哪里吗?”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季熹临被浇了个透心凉,整个人顿时焉巴下来提不起精气神,他心烦气燥地在原地跺了几下脚,一揉头发抓狂道:“算了,再忍几天,现在查父亲肯定会知道,等殿试结束我再去找他。”季熹临自己给自己比了个胜券在握的手势。
颓丧走了。
·
“放榜了,不去看看?”沈韫一身玄色束腕劲装,驾轻就熟地出现在私宅内院里。
顾绯书温润的声音漫不经心响起,“有什么好看的,意料之中罢了。你过来看这是什么?”
沈韫下一瞬就出现在了顾绯书的书桌前,一挑眉梢,“这是,夏立淳的帖子?”
“不错,夏立淳的简帖一早就送到我手上了,我还需要去看榜吗?”顾绯书一哂。这才悠然起身,他光是这样一站,瘦削的身躯便完全展露,身量甚至直逼沈韫,不过沈韫看起来比他更结实些,才会给人一种顾绯书羸弱不堪的错觉。
“那你去不去相府?”沈韫神情一肃。
他是知道的,自徐临海倒台调走,夏立淳又损失了一笔进项来源,早就按捺不住了,连林之远都没能逃过,一边被江瑢予架空权力,一边又要遭夏立淳猜忌,丞相自己也是左支右绌,这才亟不可待地吸收新鲜血液。
不用说,除却顾绯书这个状元郎,榜眼探花此时一定也收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简帖。
“为什么不去?”顾绯书往外走了两步,步履从容却有些不明显的缓慢,不过好在尚能掩饰,不至残疾,否则连这条路子也得断。
那就真的完了。
“丞相找我,我犯不着在这种事上开罪他。”顾绯书长身玉立,说话时自带一股不可置否的温和力道。
沈韫深知他脾性,“那你……”
“夏立淳纵横朝野多年,习惯执掌大权,可他忘了一件事,当今陛下可不再是当年那个懦弱无能的先帝,陛下能蛰伏多年一跃称帝,是那么好拿捏的?夏立淳老糊涂了看不清形势,我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顾绯书唇角绽出一丝哂笑。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沈韫见状便不再多说。
“我自然有数,我是担心你啊,沈韫,”顾绯书转身看向他,“你一直拎不清,三年时间难道还不够你想清楚该怎么做吗?就算陛下抚养你长大,对你来说亲如父兄,但那毕竟都是三年之前的事了,孩子总要脱离父母独立长大。何况,你真的不介意陛下当年利用完你就无情抛弃的事吗?”
——不,不是这样。
沈韫在心里这样说,江瑢予其实只比他大十岁,算不得父亲,至于兄长,那就更不是了。
有哪个父兄会如这般。
面若桃花,身上柔软昂贵的衣帛件件滑落,露出里头白皙玉肌,任他亲吻,那双漂亮的凤眸潋滟汪起一池春水。只消淡淡看上一眼,便能叫沈韫周身血液逆流,直冲下腹,心软的一塌糊涂。
江瑢予哪怕只单单站他面前,便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只要是他给得起的,即使是他的命。
这怎么可能会是父母长兄有的模样。
但这些事不必对外人道也,沈韫和顾绯书再没话说,遂转身离去,离开之前,他还是一侧首,回答了顾绯书那个问题:
“我从来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
三日后,金銮殿。
由江瑢予亲自出题的殿试正在紧张进行中。
江瑢予坐在御座之上,细细打量并排站立的三人,为首一位便是顾绯书,他甚至都不需要通过画像去辨认这人,因为,顾绯书实在是太打眼了,身量出挑,面容温润而精致,周身书卷气韵浑然天成,沉稳且不动声色。
是能在众人之间一眼就能脱颖而出的角色。
再纵观其他两人,肉眼可见出他们的紧张忐忑,但放在顾绯书身上,江瑢予一瞬间竟然有些摸不透他。
江瑢予嘴角淡笑一收,取而代之的是面容肃然眉梢压紧。
另两位榜眼探花尽管比二十几岁的状元更为年长,却没有那般悍然定力,哪里受得住这种高压场面。暗自低头用眼神交流,眼角余光却瞥见岿然不动的顾绯书,只得紧张屏紧呼吸,强做胸有成竹。
好在江瑢予并未有任何刁难之举。
出的问题也只是一个中规中矩难度可控的政治策论,这对三人来说不是什么难题,都能答上一二,这时候谁的回答更出彩就显得尤为重要。
三个人谁都没有先一步开口,最后还是榜眼探花扛不住帝王威仪,紧跟其后快速答完,二人说完立即一低头,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江瑢予的神色。
江瑢予表情未变,只一颔首,等待最后一位回答。
顾绯书终于向前一步,侃侃而谈,他如沐春风般全面细致的解题思路让江瑢予不禁动容,尤其是收尾那一句坚定的“攘外安内,权收中央”更是让江瑢予龙心大悦。
“说得好,”江瑢予走下龙椅,站到顾绯书面前,“朝廷有状元郎这样的栋梁之材,兴复我朝指日可待!”
简单一句,一锤定音。
殿试第一归当之无愧的状元郎,另两人也输的心悦诚服,不只顾绯书的才情远胜他们,单是那份定力,便能叫他们望尘莫及。倘若时间充足,他们未必想不出此等答案,但最打击他们的是,这个比他们还要年轻的状元郎心里素质实在太过强悍,仿佛身在朝堂纵横捭阖多年,面见皇帝也完全不怵,他们由衷佩服。
“多谢陛下!”顾绯书的礼仪无可指摘,江瑢予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微妙。
“朕亲授顾绯书为翰林院修撰,陆修平、陈述二人为翰林院编修。”江瑢予话音落下,三人名次终于落定。
“臣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三人同时下跪谢恩,封了职位,便可以臣自称。
“日后就劳烦诸位爱卿多费心力了……”江瑢予说完固定流程的场面话,目光转向顾绯书,似是随口一提:“久闻令尊大名,朕还是皇子时就多有孺慕,可惜始终未曾得见,不想还能见到侍郎之子,确是人中龙凤,当年一事,朕都知晓,顾家落难,你也跟着受了不少牵连,朕瞧城北新建的府邸十分不错,爱卿有空可去自选一幢。”
“微臣多谢陛下!”顾绯书再次朝江瑢予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一系列事情完成,江瑢予起身离开大殿。
顾绯书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天回去,顾绯书就干脆利落地收拾好了行装,其实没多少东西需要收拾,他才搬进来不久,个人用品不多,除了收藏的各种典籍书册略重,再没其他贵重物品。
沈韫看他慢条斯理地整理,抱臂坐在桌上,只听顾绯书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还有谁知道这房子是你买的么?”
“除了魏叔再没人了,应当不会有人知道。”
顾绯书闻言只笑了笑,没肯多说。
他父亲从前不过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这样不起眼的一个小官怎可能入得了堂堂九皇子的眼,又哪来的久闻大名呢,哪怕他父亲并非那等蝇营狗苟之辈,至多在太子倒台时江瑢予才会注意到这号人物,但那又有何关系,他父亲对皇帝来说不过是最微弱的一只蝼蚁,蝼蚁怎么可能会分得帝王目光,不过借口而已。
他言尽于此,至于沈韫能否理解,那就和他无关了。
沈韫疑惑望向顾绯书,这人却不愿再多说了。
倒不是沈韫笨,实在是感情方面,他的经验少地屈指可数。
他小时候跟着江瑢予,那会儿把江瑢予所有的话奉为圭臬,他说东自己绝不往西,说一自己绝不说二,除了武功不是他教的,人情世故知识学问,大都是从江瑢予那里获取的。江瑢予自己感情淡薄,连带着沈韫也只围着他一人牵肠挂肚,等他再大些,更是彻底折服在江瑢予面前,什么少男思春啊,这种事压根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的喜怒哀乐,少年怀情从来都只属江瑢予一人。
三年的军营历练并不足以填补他这方面的空缺,倘若顾绯书是个女子,以沈韫的聪明才智,或许还能反应过来一二。
但他完全不认为此事跟他有关,因此也只是疑惑地看了眼顾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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