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传闻一绝世高手，名为褚南山。他招数功法取百种武学之精华，一手剑法名为冯虚御风，出神入化，以快闻名。侠者仁义，常于坊间行侠仗义，后年岁见长，膝下唯有两名弟子，深得其真传。如褚南山这般的武林高手，定然是茶楼话本里的神仙人物，而他身侧常常出现的却不是两名弟子，而是一名为袁三道的儒生。
这位袁先生出身偏远徽州，文采卓绝，能言善辩，十三岁得中秀才，二十岁出头便登榜状元，被称为文圣。只可惜“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遇上褚南山这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主儿，相传两人少年时曾为好友，不知为何反目成仇，自太祖皇帝时便再无相交的消息。
话本故事听了半晌，锦年的头都有些沉了：“姑娘，这些故事我都听过啊，可这和临安旧案有什么关系？”
此前的还算或真或假的坊间传说，此后便是向秋雯亲口所出，见不得光的朝廷秘闻。
“文圣剑仙的故事听过了，你可知道那故事里的两名弟子，便是秋姨和我阿娘。”
锦年眼睛忽瞪得溜圆，托腮听姚心玉道来：“我阿娘是西疆皇族，是在战争时生下的孩子，你知道的，那地方最重血统，她被质疑非是皇室血脉扔了出来，被剑仙收留了。”
“秋姨和她自小一同习武，三人隐居在乐游山十余年，褚南山也对她们很好。”姚心玉声音中夹着寒气，与平日里装腔作势的温软语调大不相同：“安稳日子过多了就必然生变，大约是宁德八年，剑仙同弟子们一起下山教授村子里的孩童武功，正巧碰上出门讲学的袁三道师徒。”
“袁三道的徒弟名叫宋岷，也是那般的矫情书生，他被人偷了钱袋，赶上我阿娘侠肝义胆帮了他，两人自此一见钟情。”姚心玉将故事讲得分毫不差，似是在头脑中磋磨了千遍万遍。
“乡野村落，美人相助。”锦年越发新鲜：“真是才子佳人的好听故事啊，之后如何了啊？”
“之后？”姚心玉嗤笑一声，面色渐渐阴沉：“两人分别，不久后宋岷奔赴会试考场，文采卓绝，不过几年便封官拜相，当上了户部尚书。”
锦年神色落寞，真以为故事要同《武家坡》那般生出一个负心汉，姚心玉却话锋一转：“幸运的是，这位大人并未忘记自己钟情的女子，书信邀约她赴临安再续前缘。”
“可这封信不是给了我阿娘，而是直接送到了剑仙手中。他在信中大骂褚南山，指责他当年拆散姻缘，将自己和袁三道的私人仇怨迁怒于弟子，最终剑仙和我阿娘师徒离心，一拍两散。”
“怎么这样啊！”锦年猛地坐起：“剑仙定然是为着弟子着想啊，他们不过是露水情缘，天底下得了势就不顾妻女的负心汉多了去，怎么能不提防。”
说到这里，姚心玉眼底发红，声音中已带出难以遏制的怒意：“他倒不是个负心汉，却也是个出了事拿自己妻女出去挡刀挡枪的主儿。我阿娘奔赴临安和他成了亲，只过了五六年好日子，宋岷便放任手下官员私开商路，欺压百姓，然后东窗事发将一切推了出去，拿我阿娘的西疆皇族身份顶罪。”
“那时候阿娘已经生了一儿一女，宋岷将儿子托付给朝中朋友，女儿则在官兵追赶中坠落山崖。”姚心玉忽的回过神来，忆起那个在泥土地里挣扎呼喊的小女孩竟是自己。
“可现在……是向妈妈把姑娘救了出来？”锦年虽自小待在姚心玉身边，却对旧事一无所知，如今听来，满脸心疼。
不觉间，姚心玉只觉心头微微作颤，拳头紧握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她忘不了自己跌在石头堆里，满身满脸的伤口，忘不了秋姨把她从泥地里抱出来，乔装打扮，又潜入宫中亲眼看着阿娘坠楼而亡。
白纱间远远落下一道影子，根本看不出模样。
但她知道那是谁。
山间野狼的嚎叫仍在耳边，女孩的双手细腻，叶片划过便是一道血口。树芽茁壮，过往的伤痕已然消散。宋岷后因身体不支死于狱中，世人或许会感叹一句英雄落幕，妖女祸政，可姚心玉不会轻轻放过，她要实，也要名，亏欠她的，亏欠阿娘的，她一分都不会放过。
锦年将手轻搭在姑娘手臂上，正思索着安慰些什么，便被门外传来的叫骂声打断。
“哪跑进来的小孩啊，脏死了！”姚心玉悄悄出门，见向明月正摆弄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声调极高。
探头见向秋雯没在，姚心玉也不顾禁闭看起热闹，得知是阁内溜进个小姑娘，满身脏污，进了向明月的屋子。
“瞧这样子是徽州的流民吧。”向明月嫌恶躲开：“大家躲远些吧，小心染上病。”
姚心玉嗤笑，轻步蹲到了孩子面前：“徽州闹的是水灾又不是瘟疫，染上喜喝水的病吗？。”
稚子无辜，姚心玉心生怜悯。她与向明月一向对冲，最瞧不起她那吆三喝四的模样，四处夸耀自己是什么公侯家的私生女，编了一出小姐落难的好戏码。
“姚心玉你别得意，别忘了自己还关着禁闭呢！”向明月有些怕她，却嘴上不饶人：“这小脏孩你喜欢就带走喽，别在这碍我的眼。”
“大小姐常在国公府里锦衣玉食，哪里见过这样的可怜孩子。”两句话引来众人哄笑，大家一向不喜向明月的做派，好似比众人高出一截，也常用“大小姐”一词反讽于她。
向明月心中愤恨，还未开口，向秋雯便过来了。
先是一人挨了一句骂，而后便径直朝姚心玉走来。
“你现在真是猴子背上绑鞭炮，要成窜天猴了啊！”向秋雯越过姚心玉，把那小姑娘拉了过来：“不是关六天紧闭吗？窜出来凑什么热闹！”
姚心玉不语，虽觉颜面扫地，眼睛仍直盯着那小姑娘。
各自回房，临近比武大会，向秋雯实在不愿闹出乱子，只各人领了个抄书的罚，自然，姚心玉依照惯例多罚了十遍。
瞧着向秋雯临走时扔进来的小姑娘，姚心玉是又气又喜。向明月每每与她争执，向秋雯是偏私袒护摆到了明面，真不懂那样卖乖的做派有什么招人喜欢的。
小姑娘像是饿极了，趴在桌上埋头吃饭。
“姑娘，这小孩脸圆圆的，真像你啊。”锦年稀罕道。
姚心玉正想反驳，忽的想起自己幼时似乎确是圆脸，轻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七月。”小姑娘有些羞涩，说着在姚心玉的手心写下名字。
“还识字啊。”姚心玉心想：“徽州恐怕只有略富庶的地主家肯让女儿识字，连地主女儿都逃难至此，其他百姓恐怕更是难熬。”
这孩子打眼瞧着十一二岁，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便让其称作姐姐。后又问到七月的父母都死于洪水，无依无靠，饿极了才从后门溜进金玉阁。
饭饱后，七月四处稀奇，在屋子里转转悠悠，又让姚心玉二人装扮了一番，整个人鲜亮起来。
“这小姑娘模样真漂亮，只是名字不太好。”锦年叹道：“七月有鬼节，在常人眼里真不算个好意头。”
“鬼节怎么了。”姚心玉反驳道：“若是皇帝也在七月生，谁敢说不好？”
七月痴痴地望着姚心玉，眼皮微颤，瞳孔中勾勒出她的模样。
“以后我们七月成了非常非常厉害的大侠，横扫天下，惩恶扬善。全天下人就都喜欢七月，赞颂七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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