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爱生恨吧”周意思索道。“人活一世不过纠结爱恨两字,关切至深,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心弦。向夫人一直不松口西行之事,恐怕也是关切至深的缘故。”
摇晃茶杯的手悬停空中,姚心玉面色不变,那几句话却在心里打着转,道:“周老板这话没道理,若我真体谅了她的辛苦,你的事不就办不成了。”
周意举壶为她续茶,淡然笑道:“我的事本是小事,并非狭恩图报。姚姑娘若真不情愿我也不能绑了你去,千金难买一个愿意啊。”
台上说书人慷慨激昂,正讲到剑仙归隐,渺无音讯。姚心玉握住面前端壶的手,两人目光于空中交汇,冷笑道:“周老板好手段,嘴上谦卑,实则软硬兼施。若你真诚心解围便该收下钱财一走了之,既不愿勉强又为何明里暗里点出金玉阁违律私商之事,故人是谁?一个不入流的外门侠客就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太天真了吧。”
她话语间透着寒意,周意手腕吃痛,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她,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有算计不假,可方才所说每一句也都是真心话。”
“虽相识不久,我也拿姚姑娘当半个朋友,若只想谈利害,姚姑娘自做决断就好,也不会在这与我深谈许久了,对吗?”对峙的手缓缓松开,周意放下茶壶,目光投向低处:“是爱是恨,不过是人心头一念之差,天地宽广,若一辈子把自己困在这莫须有的情仇里,才真是活的辛苦,倒不如学会“自洽”二字,让自己轻松些。”
“自洽?”这两个字在姚心玉眼中和做缩头乌龟没有区别,她不信什么世道天定,该得的不该得的,只要她想便要去试一试。可此时此刻,她的确没得选。
金玉阁再声名鹊起也是下九流的青楼,琉域又是多少人的眼中钉,她想查临安旧案,唯有通过那块玉牌。相比于把算计摆到明面上的沈陆,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女子的确更值得信任。
“胜期难再得,纵遇虎,亦命也。”(1)
姚心玉尚未开口,店门前的吵闹声先一步打破了僵局。
周意背过去揉了揉发痛的手腕,一同出了门。
“我不管什么银子不银子,上次我就是在你们店里吃了东西,回家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啊!”两人出门,只见一妇人瘫在门前,满身衣服破烂,还沾了一头枯草。
“天老爷诶,我家女儿才三岁,吃了你们家的东西,现在还在被子里裹着,不知道是死是活啊!”妇人哭闹更盛,但四周并没几人围观,像是对此见怪不怪。
店小二踌躇几步,像是不想管,片刻后又忍不住上前争辩:“你别在这撒泼了,那上次是看你可怜白给了你几个包子,我们这的东西都是正经厨子干干净净做的,可别平白污蔑人。”
见人赶不走,店小二拿起门边棍子打算把人吓走,却引得那妇人更是撒泼哭闹,棍子也被身旁一健硕男子抢走。
“说事便说事,你怎么还要打人嘞!”健硕男子看向地上瘦弱的妇人,可怜道:“几个包子而已,真的假的又如何,我出银子请她和她女儿吃顿饭,当行善积德了。”
话音刚落,它便被身旁的瘦弱男子怼了一下,店小二面上为难,朝两人道:“两位公子,真不是我不帮忙啊。这妇人三天两头的在街上撒泼,专找饭馆坑骗,今日您在这大方请了她吃饭,明日她还会来哭来闹,小店利润稀薄,实在经不起这么耗啊!”
周意在门口看了许久,无奈道:“乡野刁民,的确难以应付,怪不得近些年府衙都没动静了。”
“刁民?”姚心玉冷笑道:“是,她是刁民,她从徽州逃难而来,一家人全死在了洪水里,就剩个三四岁的女儿,可逃到荔州后也饿死了。她疯疯癫癫地蜷在城北的破草屋里,搂着一团枯草喊女儿。”
“她不骗不抢,女儿会饿死,自己也会饿死。”姚心玉皱眉苦笑:“现在疯疯癫癫的倒也好,还能有个念想,不然真不如死了好。”
周意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姚心玉,第一次脸上出现如此愕然的神情。
“周老板生在富贵乡里,自然深谙自洽之道,可对我们而言,不争不抢就是自寻死路。官府没动静是因为那群草包老爷没本事,一条破河都治不好,只知道窝在软塌里白日做梦!”
这些话本不该说,可如今开口只觉心里痛快。姚心玉全然没回头看对方的反应,骂痛快了便上前拉架。
那瘦弱男子身着宽袖青衣,腰间坠饰被姚心玉一扒拉叮当作响,看清模样倒让她一惊。
“许多元?郭佑?”
姚心玉侧脸掀开面纱,二人同时一惊,谁也没料到会在这遇到金玉阁的花魁娘子。
几人都是来过比武大会的,看到周意也忙见礼,只郭佑眼神迟疑,问到:“两位姑娘怎么在一处啊,难不成真要履行‘**一度’的赌约?”
几人面色突变,姚心玉忙打哈哈搪塞过去,许多元则又怼了郭佑一下,骂他“不识趣”。
姚心玉同店小二讲些好话,郭佑便扶起妇人进屋用饭,姚心玉转头笑道:“我记得你家做瓷器生意的,行善积德,倒侠气得很嘛。”
见被花魁娘子夸赞,郭佑羞得有些红脸。
“姚姑娘他就是个憨的,遇见乞讨算卦都要掏些银子的。”许多元思索道:“不过这么接济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倒有个主意。这次比武大会办的好,金玉阁名声远扬,客人多了总会缺些人手吧,擦地洒扫,厨房帮工,不论什么活计让这妇人先做着,总算个营生。”
几人会心一笑,郭佑则是一副“我怎么没想到”的憨样,敲定了结果。
……
深夜三更,姚心玉早溜回了金玉阁。向秋雯整天没露面,只托锦年带来养身子的药和补品,不知是躲着拖延西行之事,还是真有事在忙活。
“秋姨的故人,不是阿娘,也不是剑仙,那还有谁呢?”姚心玉瞧着塌上熟睡的锦年,心中五味杂陈:“能让秋姨隐瞒的一定是重要的人,可重要的人她又怎会瞒我。有关临安旧案的一切都是秋姨讲的,如果她要骗我那只能……”
白日分开时她答应了周意西行之事,可并未定好时间。她不提,周意也不问,真不知道大家闺秀的面皮下藏着怎样的禽兽算计,最后落得自己心神不安。
姚心玉悄声从枕下翻出那块永安侯腰牌,与从沈陆手上得来的玉牌并排放着。
“兰草……,祥康平安。西疆…赠予…”
姚心玉译读着玉牌上的西疆文字。西疆重神鬼,兰草是祭天祈福的必用之物,这倒没什么稀奇,只是她的西疆文是偷学的,只会个皮毛,具体的名字实在读不出来。
“难道那位故人比阿娘的命,比金玉阁还重要吗?第三场前秋姨故意休憩许久,难道都是为了他?”姚心玉脑中一团乱麻,镜前坐了半晌,忽的一拍脑门,觉出自己中了圈套的强烈挫败感。
明明白日已经知道了周意的阴谋,怎么还是忍不住乱想,姚心玉暗骂自己没出息,低头却又看见那块刻着“永安”二字的腰牌。
沉吟片刻,姚心玉裹上外袍,从窗户翻了出去。
(1) 出自明代张岱,《炉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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