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秋风肃杀,马车车队辘辘驶过,载着的货物似乎很沉,车轮在土路上碾下辙痕。戍守的官兵在城楼上凑了两桌牌局,手气最坏的两个人在同伴的嘲笑里不情愿地走下城楼,接过马车里递出来的通关文碟。
江秋站在远处,遥遥看着。
他因为年纪不大,还未长成成年男子的身量,因此凭风而立的时候,带着点孱弱的清俊,穿着寻常的灰色布衣,只有腰带上挂着的三枚色泽暗红、质地不明的铜钱。
远处的官兵把文碟丢回给马车,马车辘辘向关外驶去。
一个少年敏捷的从几座挨在一起的民房间钻过来,跑到江秋身后,低声说:“舵主,不对劲,这已经是五天内第六批出关的运粮车队了。”
江秋目送车队隐入尘烟,问:“确定车上都是粮食吗?”
少年说:“是,他们在在安平客栈修整的时候,粮米道的弟兄们检查过了,整个车队除去领头一辆马车是坐人,其余车厢里都堆着粮食。”
一车装三十石粮食,近二十辆马车的车队,走了五批……这么多粮食集中运出关外,是要去养什么人?江秋不敢深想。
索性国家大事也不归他管,他只是大梁北境边陲无父无母一孤儿,长大了在丐帮里混了个小头目,平生所有的职责就是保障手下几个半大的少年吃得饱。
江秋当机立断道:“让盯梢的兄弟们都撤了,这件事我们管不起。”
丐帮是一个非常多元包容的组织。
这个帮派里既有江秋这样土生土长的孤儿,也有从江湖纷争里退下来的各路大侠。进了丐帮,没有人过问你的前程往事,只有一条,从此你得讲义气,不能对不起你在帮派里的兄弟朋友。
丐帮下属分为粮米、成衣、客店、行脚四个分支,对应着人活着就避不开的吃穿住行,其中要属做行脚的消息最灵通,江秋便是此中的一个头目,管着几间驿站。
江秋年纪不大,但是实打实从最底层的跑腿小卒混上来的,做人做事都周到体贴,但其实面热心冷,不该碰的事他一点也不沾。
譬如近来,他察觉到有大人物再偷偷往关外运粮,却也没什么义气上头拯救世界的准备,只是悄悄把消息按下了,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却没想到这件事他非管不可。
他夜里守着烛光看账本的时候,一个少年推门闯进来,漏进的风把烛火吹得摇曳,江秋有点无奈地抬头:“阿三,上次就和你说过,进门要先敲门……”
阿三声音很急:“舵主,今年官府一斗米要二十钱!”
江秋猛地搁笔起身。
烛火被他动作带起的风彻底吹灭了。
“怎么可能。”江秋在寂静的黑暗里喃喃,“二十文一斗,朱令平是疯了吗,他想饿死多少人?”
大梁的北境由三州构成,其中最北的是灞州,灞州知府姓朱,全名朱令平。
因为灞州呈长条形,大面积与北方的燕国交界,每逢冬季,燕地水草枯竭,没有存量的燕国人就会兴起民间的自发组织,南下抢粮。
因为他们只抢粮,不伤人,并且向打游击一样总量大但每次侵袭的规模都很小,滑不溜手,大梁这边虽有北境军镇守,但一直收效甚微。
直到五年前,三皇子季怀仁就藩灞州不久,向金陵请了旨,每年冬天,朝廷给灞州调一批粮食,平价卖给百姓,帮助百姓在燕人的劫掠下过冬。
每年冬天饿死的人都在变少。
江秋小时候是乞儿,边境最乱的几年,他掏过饿死在路上的人的钱袋。金陵的天潢贵胄离他太远,但自从这位三皇子来灞州就藩,他们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过,连偏僻的边境都肉眼可见的一年比一年繁荣起来。
阿三气喘吁吁:“自从冬天有官府放平价粮,咱们这儿冬季的粮价从来没超过十二文一斗,今年官府把粮价设为二十文一斗,他就是要逼我们去死啊。”
他抽出背在身后的大刀,刀鞘哐啷一声砸在桌面上,大声说:“舵主,大不了叫上兄弟们,我们上太守府去和姓朱的小儿拼命!”
“拼什么命。”江秋不比阿三大几岁,他侧身站在黑暗里,眼睛又亮又静,“你拼了命,你家里的老母幼妹呢,接着上街要饭去吗。这件事不对,和前几日出城的那些粮车脱不了干系,你去给我把胖鼠叫来,看看他那个在守军里的表哥有没有消息。”
江秋书房里的灯一夜没熄,他按照二十文一斗的粮价,大致计算了过冬要花的银钱,日出的时候他把算盘和笔都搁下,他得到了一个数字。
胖鼠是从邻县被阿三摇醒带来的,他圆滚滚地进了江秋的屋子,刚刚站好,就听见江秋说:“我只要一个名字,近来从灞州送往北燕的粮食,是从谁手下送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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