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黑夜,也听不见风声。
就连脚底,也没有踩在地面上的实感。
不,这不是什么黑夜,而是一片黑暗。
周围再也看不见什么婚房,也没有枯树和落叶,没有张灯结彩的宗门府邸。
眼前只有辨不清上下左右的漆黑,像无底洞一样。
唯一能使人分辨方向的大概是身后传来的呼唤。
“思远……”
“夫君……”
一声又一声,魔咒似的纠缠着他。
程思远脑袋都要炸了,再听下去,他迟早会丧失理智死在这里。
为了不被这声音洗脑,程思远一直跑一直跑。
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走了很远,远到再也听不到那声音。
终于松了口气,疑惑和不安使他回头,他想看看那东西也没有追来。
如果那鬼怪追来了,这回他一定会下定决心杀了它。
程思远缓缓转身,接着整个人愣在原地。
肃穆的院落空无一人。
院落的那边,是一间灵堂。
花圈,白幡,还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棺材。
一句话在程思远的脑子里凭空飘荡起来。
“你离开,我会死的。”
程思远嗤笑一声。
搞什么?
他还没动手呢。
障眼法吗?
树枝再次摇晃起来,落叶被风卷到空中,像不成调的哀乐,又像庆祝的舞蹈。
程思远感到一股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走。
在诱导自己去掀开那具棺材。
这是陷进。
绝对不能踩进去。
于是他一步步,艰难缓慢地后退着。
每挪一步,那飞舞的树叶就狂躁一分,一寸一寸夺走他的视野。
直到他忽然踩空,像掉入幻境那时一样。
在坠落之前的一瞬间,他看清了。
那飘舞着的根本不是树叶。
而是漫天的纸钱。
失重感消失,身体重归地面,程思远笑了出来。
这次他是真的摔到了,后背和四肢都泛着疼痛。
总算是有点真实感了。
但是,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这么嘈杂?
程思远闭着眼睛,他能听见很多人在他身边讲话。
他还感觉到周围很亮,那亮光一闪一闪的,像放电影一样。
但无论是亮光还是声音,都让他无比安心。
程思远睁开眼。
他看见了裴负惧,和另一个他。
裴负惧漂亮的眉拧起来,对另一个他说,“程思远,你要在我手底下拿人?这可是玉丹的地界!”
程思远很快想起来,这是十数年前,他跟项棋调查灰衣人一案时和裴负惧的偶遇,那是对方还是玉丹宗的掌门。
另一个自己从容不迫,“裴掌门的意思是,这两个是玉丹的人?”
“如果是,那他们伏击我们,难道是受你的指使?如果不是,我育才带他们回去问话,又有何不可?”
“你……”
“我怎么?”
裴负惧拂袖而去,“程思远,你真是……伶牙俐齿。”
这是他们之间的回忆。
回忆外,程思远想追上那个甩袖离开的人,但是他却怎么也追不上。
好像,他和他们不在一个维度里。
就在他失魂落魄时,身后又传来自己的声音。
“我想和裴掌门做个交易。”
程思远回头。
不出意外,是第二个程思远,和第二个裴负惧。
两人的身上都泛着白光,显示着和他这副真实躯体的不同。
那个程思远手持阵石,阵石幻化的影像里,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
那女子美丽却虚弱,眉眼透着几分熟悉感。
裴负惧看清了人,神色是焦急和紧张。
“你想要什么?”
对面那个程思远答:“我要你邀请各宗派参观玉丹宗掌门大比,大比当日,我会亲手把傅嫣交给你。”
看见这一幕,程思远叹了口气。
傅嫣是裴负惧的生母。
所以他常常想,如果他没有把傅嫣搅进了整件事,那她是不是就不会死,裴负惧也不用承受那样的打击。
“作为凡人,母亲活得太久,也太痛苦。”
程思远侧身,朝向声音的来源。
他看见了第三个裴负惧。
他说,“死亡对她来说是解脱,我不怨你。而且,走的时候,她带走了我父亲,也算是了却了心愿。”
程思远记得,这应该是立宗后的某一天,自己就曾经的事向对方道歉。
“这件事,再怎么说我都有责任。”回忆中的自己沉思片刻,“那你有什么心愿吗?我可以帮你。”
裴负惧没有回答。
转过身,程思远又看见了开始的那一幕。
“程思远,你要在我手底下拿人?”
一样的话,一样的语气。
这是……重播?
带着疑问,程思远在无数个自己和无数个裴负惧之间穿梭,他走走停停,看见了很多不曾留意的小事。
成为主仆后,裴负惧整理鸿蒙史书,不小心睡着,他给人披上衣服。
坦白穿越的事情后,他给对方讲现代社会的新鲜事,那人笑着,静静听着。
朋友们接二连三地离开,他渐渐迷茫,裴负惧将他带到育才的角落,看普通人的生活。
回忆就像镜子,映照着初识的反唇相讥,之后的知根知底,和最终的殊途同归。
回忆也像画布,将这一切渲染地如梦似幻,让他看清了对方的脾气,却更加沉迷。
忽然间,他又听见了呼唤声。
“思远,你在哪儿?”
这一声,让镜子剧烈晃动。
“思远,不要走。”
这一声,让画布破了个窟窿。
“思远,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镜子开始碎裂,画布被拉扯撕开。
程思远挪不了脚步,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低头,是裴负惧的脸。
那人笑了笑,血泪从眼眶里流出。他又说了那句话,只是断句有了区别。
他说,“你离开我,会死的。”
刹那间,镜子碎成了渣,画布烂成了条。
“哗哗”声、“次啦”声不绝于耳。
看着被指印压出黑洞的手臂,程思远没有犹豫,他用另一只手抽出嗔痴剑,一把刺向了它。
月光从古塔高高的窗子里透了进来。
程思远看见了一旁的楼梯和面前的佛像。
这是古塔第一层。
幻境,已经消失了。
程思远抬步要走,却踩到一团黏腻的水痕。
他蹲下身,手在地上试了试,摸到了液体和灰尘的混合物。
他没有看清那液体的颜色,因为月亮躲进了云里。
但他看见了前面匍匐的躯体,不知是人是鬼。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肩膀抖动着。
程思远心头满是疑云。
幻境消失了,幻境之中的人还会存在吗?
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那人用熟悉的嗓音唤道:“程思远,我好疼。”
程思远一惊。
不是思远,不是夫君。
而是连名带姓的“程思远”。
“你叫我什么?”
“掌门。”那人回头,脸上哪里有什么血泪。
程思远后退半步,一边摇了摇头。
不会!
不可能是真的裴负惧。
他明明用结界将他困在了房里。
程思远伸出颤抖的手,哗啦一下撕开了对方的衣服。
那人裸露的后背上,确确实实是他当初亲手打下的掌门印。
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惨白的月光照亮了程思远无措的脸,和他手上不断滴血的嗔痴剑。
“裴负惧——”
程思远撑起上半身,他整个人仿佛刚才水里捞出来,全身都是汗。
气还没喘匀,异样感浮上心头。
他这是在哪里?
程思远环顾四周。
身下是配色熟悉的被子、床铺,不远处是红木雕刻的书桌、灯台……
他怎么回宗了?
还是自己的房间。
是他还没有走出幻境,还是……刚才发生的事都是他的梦?
“掌门!”有人推门进来。
程思远抬头看去,心底的焦躁一下子被抚平。
裴负惧端着盆热水。
“我在这儿。”
平静过后,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程思远掀开被子,快速朝裴负惧走去。
裴负惧愣愣地看着他把水盆接过,放在一边。
接着,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抱住。
“掌门……”
程思远抱得很紧,像是要确认什么,“你没事吧?”
“没事,但是、咳咳……”
程思远立马松开手。
“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裴负惧摇摇头,“无碍。”
“我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会躺在床上?”程思远试图从脑子里翻出遗失的记忆,但只收获了刺痛的太阳穴。
“你受伤了,昏迷了。”裴负惧替他脱去里衣。
他解开染血的纱布,给他换药,说,“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不记得,是因为你失忆……”
话没说完,就被程思远的动作打断。
他抓住那只上药的手,问自己,“那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裴负惧笑了笑,“我当然也受了伤。”
“什么?”程思远脸色很紧张,“伤哪儿了,重不重?”
他还记得古塔里,裴负惧被他刺伤,跟他喊疼。
看见程思远眼中的忧虑和心疼,裴负惧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他感觉被程思远抓住的那只手很烫,他想要挣开,却无法撼动。
“已经好了,”裴负惧投降一般开口,“不重,你的比较严重。”
程思远这才松了口气。
他抬起手臂,任由对方给他擦拭身体。
眼神无处可落,他也打量起自己的身体和身上的伤口。
背后有灼烧感,那应该是他从六层跌落时受的伤。
胸前有刺痛感,还有几乎看不见的,无数道针扎一样的伤口。
他听侯无血说过,这是天心门的暗器。
难道他已经和张九让交手了?
为什么,完全想不起来。
“失忆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这是中了针毒的后遗症,等你伤养好了,就会记起来的。”似乎是心有所感,裴负惧安慰他。
“嗯……”
程思远稍微放心了。
但他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很快,他没心思想这些了。
因为裴负惧开始给他包扎伤口。
他的手从他腋下穿过,绕到后背,裴负惧的脸也跟着放大、拉近。
绷带绕到前面,距离又拉远。
不变的裴负惧温柔的动作,似有若无,细腻的手指蹭过来,又离开。
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看着再次贴过来的脸,程思远不禁屏住呼吸。
幻境里接吻时,他们就靠得这样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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