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灼见拖着行李箱推门而入。
在ELC门口只能隐约听到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于是唐灼见把箱子放在门边，蹑手蹑脚去了朱群飞那边。
原本以为他们在忙，唐灼见还没伸手，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闻海山一脸诧异，目光越过唐灼见看到他身后30寸大号的行李箱，突然就开始结巴：“呜呜，我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今天的飞机吗？”
“嗯。”唐灼见微微点头，用下巴示意里面，“朱群飞他们呢？不也是十点飞机？”
“好像是。”
唐灼见走进去，却看到即使晚上也要和李时光离开成都去玩的朱群飞，此时此刻仍在赶制他的谱子。
“再半个小时出发了。”唐灼见提醒他。
朱群飞百忙之余哀嚎一声：“知道知道别催我！马上忙完了！再催就自杀！”
唐灼见翻了个白眼，从里面退出来。
行李箱就放在门口，即使只是瞟一眼，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就涌现上来。
他要去英国学习一年，晚上十点的飞机，恰巧，朱群飞和李时光要去海安市一趟，也是十点的飞机。听说他们的一位老同学在那边开展览，于是他们去一半是捧场，一半是休假。
唐灼见进到大录音棚里的时候，别寒正在做母带，唐灼见不想打扰他，只轻轻地靠近，不动声色将双手环靠在别寒座椅背后，默默看着中央挂的大屏幕上，无数跳动的曲线，还有旁边闪烁的效果器。
但别寒听力很灵敏，门打开的那一刻，声音泄露出去，他就知道有人进来了，别寒侧头，看见是唐灼见，按下空格键暂停，整个房间瞬间归于安静。
“东西收拾好了？”别寒低声问，声音多余的情绪被吸音棉吸收了个干净，所以传达到唐灼见耳膜里时，只剩柔和的爱。
“嗯。”唐灼见闷闷回应一声，并不太想说话。
越是靠近临走这一天，越是低落。这两年的工作一直在出歌与定制唱歌里，待在舒适区缓慢进步，虽然名气渐有，很多电视剧、综艺、电影，都会找他唱主题曲，但依然不够，唐灼见觉得还缺点什么。
直到半年前，一款现象级游戏横空出世，这款游戏所有的原声带都在ELC里录制的，包括它的主题曲。
问题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游戏音乐外包平台原本是打算让唐灼见唱主题曲，但是试音两次之后他们决定换人，原因是他们的主题曲是唐灼见的唱法无法驾驭的风格，偏偏外包公司叹息明明他的音色合适。
这件事，在唐灼见和别寒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别寒就提出来过，多尝试、多突破。
录音棚安静得反而使人振聋发聩，别寒起身，把唐灼见拉到身后的长沙发坐下。
“心情不好？”别寒伸手，溺爱般用手摩挲他的头发，眼睛里倒影着他连一个表情都不想做的脸。
“嗯。”唐灼见叹气，径自往后躺，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一直在舒适圈里风生水起，到了该突破的时候却束手无策了。但唐灼见不喜欢那样，至今，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想法是什么，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方式其实很多，但他选择了对自己的内心最残忍的一种：暂时离开别寒，去一个更好、更不一样的环境深造。
一定会见到更多的人，体验更多的悲喜，拥有更多的情感，那么他对音乐的阐述也会随之丰富。
但代价也是有的。
唐灼见盯着别寒，半晌憋了三个字出来：“我难过。”
别寒埋头低笑。
唐灼见：？
唐灼见皱眉，不爽了：“笑是什么意思？我要走了，你都不难过，感情淡了呗？”
“嘘。”别寒直接捂住他的嘴，“别乱说。”
“唔唔。”唐灼见挣扎了两下把别寒的手拍开，拧起的眉头没松懈下来，“从现在起不喜欢你了。”
别寒听得有些发笑，但没让这表情露出来，而是保持平淡说：“难得啊。”
“难得什么难得？”唐灼见瞪他一眼。
“难得你跟我撒娇。”
唐灼见泄气，懒得反驳。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自从和别寒在一起，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么久，每每想到这整整一年，唐灼见就不自觉屏住呼吸一刹那，好像这一刹那会一直持续到一年后。
天天在一起，早就忘了要怎么一个人生活了。
早上起来旁边没有温热的呼吸，没有温存的拥抱，没有柔软的吻。没有摆上桌的早饭，也没有晚上一起回家的人。
但选了就是选了，义无反顾。
别寒侧身，靠在唐灼见身边，最终将对方揽进怀里，轻声说：“到了那边，有空多给我发信息，我忙完了，你没课的时候，我给你打视频，好吗？”
听到这话，唐灼见心情好一些，他稍稍坐直身体，勾着嘴角说：“你说这话，显得我还是两年前刚大学毕业的样子，这么哄我的吗？”
别寒眉头一挑：“不哄你哄谁？朱群飞吗？”
唐灼见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头皮炸了，恶寒得立刻推开别寒，一副快要吐了的样子：“干，氛围好好的，别突然恶心我啊。”
别寒浅淡笑了下，起身去关了正在做母带的工程和设备，最后关了电脑，转身对唐灼见说：“一会儿就准备走了吧？”
“不然呢？我几点走你还不知道？”唐灼见翘起二郎腿，觉得有些浑身无力。
一个问题抛出去，另一个问题又抛回来。
别寒还没开口，录音棚的门就被拉开了。
“耶？你已经过来啦？啥时候出发啊？”唐墨砚把着门探了个头进来，后面还跟着踮脚企图往里看的闻海山。
唐灼见打了个哈欠：“不到半小时吧，你看朱群飞什么时候弄完，我们一起走。”
闻海山努力把头挤进来，嚷嚷着：“不管他们，我们一辆车又坐不下，他和李时光一起，我们四个一辆车。”
闻海山还在盘算他们七个人两辆车的分配，别寒直接打断他：“你们五个一辆车，我和唐灼见一起就行。”
“啊？”闻海山震惊，他的目光慢悠悠挪到唐灼见身上，脸上出现一丝黯然伤神和伤感，但他伤感的点很奇怪，他觉得自从唐灼见和他们老大在一起后，已经无法再和唐灼见独处了。
闻海山突然恶向胆边生，他一溜烟跑进来，抓着唐灼见就把他拖了起来。
唐灼见：？
别寒：？
闻海山大喊一声：“我有话要对灼见哥哥单独说！”
别寒冷笑了一声，一定要单独拉出去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唐灼见也是这么想的。结果闻海山把他一拉出去，关上门，就凑在他耳边小声又幽怨地说：“哥，你知道吗？很多感情很好的小情侣，留学后都会分手，大家都寂寞难耐，对象远在万里之外，碰不到摸不着，你也要小心点。”
唐灼见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呢？”
闻海山此刻觉得自己非常像个怨夫，他很想教唆唐灼见和他们老大分手，但是说不出口，最后千言万语变成了一个扭曲的表情，恨其不争地说：“可恶，我会帮你盯着老大的！绝对不允许他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噗。”唐灼见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来，确实没搞明白闻海山的脑回路，只得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你对不起我，他都不会对不起我。”
闻海山满脸冒问号：“我怎么就对不起你了？”
“你猜？”
“哥！”
天快黑了，时间一到，ELC的灯光全部熄灭，几个行李箱拖着，滚轮滚在吸音毛地毯上，并听不清什么声音。
另外几个人走在前面推搡着出了门，唐灼见走在最后，脚踏出去后还回头看了一眼，里面都黑下去了，只有外面走廊的暖色灯光从门口照射进去，铺在这熟悉的地方。
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轻轻拉上门。刚回头，别寒的一只胳膊就搭上了他的肩。
别寒声音很小靠在他耳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但别寒也只是说说，唐灼见向来不会后悔。
到机场两个小时，下班高峰，市内还有些堵车。
别寒最终也没让另外五个人上他的车，所以当他开车的时候，旁边只有唐灼见一个人坐在副驾驶上。
“我还以为你说让他们五个人一辆车是开玩笑的。”唐灼见直视前方，车辆洪流的尾灯照在他的眼里。
别寒“嗯”一声：“想跟你单独待会儿。”
闻言，唐灼见侧过头，他看着别寒，如同过往几年无数次坐在这个位置一样。
就这么看着，但很快，他的目光又越过别寒，看到车窗倒影上的自己。
这几年，他成熟不少，很少会像大学那会儿一样毫无顾忌，说冲就冲，说干就干，完全的理想，完全的高傲，大多数时候，也会思考一些可能的后果，思考别人的感受，甚至思考这对周遭的影响。所以有时候他会想，也许从遇到别寒开始，所有的隐喻都不再是隐喻，所有的机缘全部生根发芽了。
成长之路。
别寒就是他成长之路的起始。
相反，这几年别寒没有怎么变，还是那么温柔……杠的时候除外。
想到这个，唐灼见突然笑出来。
“笑什么？”别寒看他一眼，目测前方拥堵的时长，最终选择拉了手刹。
“在想什么？”别寒又问了一遍，全部注意力转移到了唐灼见身上。
唐灼见伸手去戳他的胳膊：“笑你。”
“笑我做什么？”
唐灼见假装深思熟虑之后才说：“笑你，这么喜欢我。”
别寒一勾嘴角，毫不避讳：“嗯，是很少有人会像我一样，喜欢你喜欢到……令人可笑的地步。”
唐灼见点头，干脆用胳膊撑着两人中间的位置，再用手掌撑着下巴，语气轻佻：“你也觉得很可笑吗？”
“嗯？”别寒疑惑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伸手去弹唐灼见的额头，无奈道，“随便可笑不可笑吧，我就是喜欢你，从来没变过。”
“哦~”
“所以刚刚闻海山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唐灼见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说你很爱我，让我时刻想着你，有时间了就给你多发点信息，也多分享些好玩的事在群里。”
“哦。”别寒回答了一个字。
他显然没信。
红色尾灯依次熄灭，万千归家的车辆再流动起来。
有的是回家，有的是去远方，但去远方，也是为了回更美好的家。
汽车运行的轰鸣在耳畔乐此不疲，唐灼见一直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一度远去又到来，但全部映在他明亮却有心事的瞳孔里。
“唐灼见。”
沉默许久，别寒忽然开口了。
唐灼见收回注意力：“怎么？”
别寒抿唇，半晌才说：“有时间就给我发信息，作业和课太多了就先忙，我看到都会第一时间回你。”
“你刚刚已经说过这句话了。”唐灼见指出。
“好吧。”别寒无奈，便更明确说出他的想法，“我只是想表达，我会很想你，希望随时随地都能收到你的消息，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忙还是不忙，都想在拿起手机第一时间就看到你的信息。”
唐灼见假装诧异：“哟，这不巧了吗？我也是，最好我每天早上醒来能看到你的信息刷屏，或者打着电话睡着。”
唐灼见想了下这样的可行性，因为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觉得有些黏糊，但这种理智的想法很快被情感所挤压。
没有什么黏糊的，他只是真实的思念。
别寒笑出来：“行。”
那么远，那么久，两个人都不想委婉地表达，但沉默一路，两个人又不知道彼此该说什么。
唐灼见只觉得胸口酸楚。不喜欢离别，人生却依然不厌其烦地在重复这一过程。
“别寒。”唐灼见喃喃出声。
“嗯？”
“别寒。”他又叫了一声。
“怎么？”
“别寒。”
“在。”
“没事。”
唐灼见心想：没事，只是觉得，念念你的名字，就足够浪漫。
唐灼见此时只觉得自己被情感与情绪冲昏了头，没有半点冷静自持，但想了想又觉得，为什么这种时刻他需要自持，需要防御自己的情感？
换了登机牌后，几个人在安检口碰了面。唐灼见连眼睛都不用睁，就知道那个张着双臂风风火火跑过来的人是朱群飞。
“我的妖孽唐啊啊啊啊啊，你走了一定会想可爱飞猪我的对吧？！”朱群飞大喊，声音在诺大的候机楼来回打了几个转，最后他直接飞扑到唐灼见身上，扑得唐灼见向后一趔趄。
“可能吧。”唐灼见皮笑肉不笑，很想把他推开。
“呜呜呜呜呜呜你走了我一定会想你的。”朱群飞一把鼻涕一把泪。
唐灼见忍无可忍，最终还是把他扯开了：“等一下，你，你不要往我身上蹭鼻涕你大爷！！”
“他是土地爷。”别寒冷不丁在后面接了一句。
朱群飞从唐灼见身上起来，表情呆滞：“土地爷是什么？”
唐墨砚皱眉表达不赞同：“不对吧，土地爷都是又矮又胖的，朱群飞这么瘦。”
“昂？”朱群飞突然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别寒思索片刻倒是同意了唐墨砚的说法：“贫瘠的土地。”
朱群飞：“？？？”
闻海山站在唐墨砚身后默默接了句：“那不就是地精吗？”
朱群飞：“？？？”
朱群飞震惊：“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地精？什么土地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话？我受不了了，有没有人给我翻译一下啊！”
然而他只得到了一堆人的相视一笑。
其实他们并没有在打什么哑语，只是想整蛊朱群飞，现场编了两句，听不懂就对了。
朱群飞先崩溃了：“我恨你们！！！”
本来朱群飞和李时光要去另一个航站楼，为了送唐灼见，先跑到这边来了，被语言暴力后的朱群飞仰天长嚎：“没一个人好人！！！”
八点准时，别寒朝唐灼见示意了一下安检口：“可以进去了。”
唐灼见站在原地没动。
还是舍不得，即使都走到这里了，还是舍不得。
一年，听上去似乎还好，但是想到这300多天，又觉得如此漫长。
“呜呜呜我真的会想你的。”闻海山先扑上去给了唐灼见一个熊抱。
随后他们依次跟唐灼见拥抱，以示告别。
唐墨砚：“一路平安，过去注意安全，随时群里发消息。”
马一：“旅途愉快，早点回来！”
朱群飞：“没事，风里雨里，魔兽里等你。”
李时光：“一路平安。”
最后别寒上去抱住他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着，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慢慢呼吸着。
抱得唐灼见觉得疼，他的手轻拍着别寒的背，最后笑着小声调侃：“老公，没什么想说的了吗？”
别寒轻轻笑了下：“有。”
“什么？”
唐灼见还没反应过来，别寒推开他，捧着他的头便吻上他的唇。
“哎呀！！！！！”
“非礼勿视！！！”
“哟喂！”
“小孩子不要看！”
“我不是小孩子了！！”
旁边兵荒马乱地乱了套，大呼小叫的，满地乱爬的，跳起来遮眼睛的，一团乱麻。
但唐灼见逐渐觉得自己听不清，只想感受未来这一年里，最后的温热，深度的侵袭。
两分钟后，别寒松开他，两个人轻轻抵着额头，唐灼见听到别寒近乎气声的声音：“早点回来。”
“知道。”
“我爱你。”
“我也是。”
两个人分开后，唐灼见才后知后觉摸到自己脸发烫，目光所及看到不少人好奇或是嫌恶的目光。
机场听到过最多的离别，医院的墙壁听到过最多的祈祷。
无论是哪种，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在当下是怀揣着什么心情和期盼。
唐灼见从别寒手里接过行李箱，被别寒一把抓住了手。
“在那边随时联系我。”
“知道。”
唐灼见后退两步朝他们招手：“我去安检啦。”
说完他转身，怕再多一秒，会更舍不得。
“一路平安！”
“到了群里发消息说啊！”
“唉呀妈呀我们忘记叫计向南了，他还在群里问我们唐灼见什么时候走！”
“管他的，哥！一路平安！”
“……”
一年而已。
一年后见，ELC。
一年后见，别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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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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