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中又一场大雪过境,将城市的高楼裹成灰白相间的冷色,四处都弥漫着那干燥的枯树枝飘散出来的冰冷气息。
在这个和六年前那场分别如出一辙的雪天,叶衔卿再次见到了他。
几个钟头前。
叶衔卿站在机场门口躲着雪,地上尽是沾染过脚印的雪,行李箱的白色拉杆被她握在手心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柔软的指腹一遍又一遍缓慢经过那凹凸不平的纹路。
她仰头哈出一口热气,水雾缓缓升起又逐渐飘散开来,漫长了这场等待。
终于。
有个在这附近的司机拉完了上一单,接下了她的单子。
眼底那汪黑色的湖水刚掀起圈圈涟漪,司机就打电话告诉她需要走到机场背面的地铁站才能上车。
旅游旺季,来榆中的人一波接一波,机场门口被严格管控,网约车等候区被集中在了一个点。
叶衔卿心烦意乱地皱起了眉,忍耐在此刻达到了临界值,她重重地啧了声,艰难地沉下一口气才拉着行李箱走进了几步之遥的雪幕,赌气似的没有拿伞出来。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衣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刺耳的铃声。
或许是因为最近某些经历,叶衔卿对于这个声音有一种天然的厌恶,她拉着行李箱闷头往前走,在感觉电话快被挂断时才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
“喂,你好。”
当打工人的这些年,这句平和的开场白已经成了她的惯性用语。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电话那头的人闻言嘿嘿笑了两声。
“叶女士,你也觉得我合适是吧,那咱俩找个时间就把事儿给定下来,我对你是真的特别满意啊!”
叶衔卿反胃地扯了下嘴角,快翻上天的白眼已经不足以表达她的内心了,雪地路滑,她只想赶紧挂断电话。
“不好意思李先生,可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像是不相信叶衔卿对自己的态度,他接着给她洗脑,“我知道你有事业心,可你别忘了,你已经二十七了,已经不年轻了,还是早早地安定下来才是正事。”
说完停顿片刻又补充道:
“行了你别装了,我现在去找你谈谈。”
叶衔卿嗤笑一声,觉得有些可笑,刚想草率了事的心思突然有了转折,她边说着边侧身躲过斑马线上的过路人,“你都三十好几了还好意思说我不年轻,我告诉你,我对你没感觉,而且我人不在北江,我妈也不知道我去了哪儿,你别想找我。”
“诶你这什么态度,说难听点,我好歹谈过几次恋爱,我是有姑娘愿意要我的,不缺你一个,可你都单身多少年了啊,还挑三拣四的。”
这番话彻底把叶衔卿给激怒,她也顾不上维持什么表面关系,刚过完马路她脚步就猛地一顿,十字岔路口人来人往,嘈杂无比,可她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怎么着啊,就相亲见过一面你就想pua我啊!别以为你和我妈认识就以为老娘会给你好脸色任由你欺负!我接这个电话都是给我妈面子!”
话至此处,她把手机拿到嘴边,一字一顿:“我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了,你个没人要的就接着相亲去吧!”
叶衔卿清楚地听到,电话对面传来一声不服气的闷哼。
没再继续听他废话,叶衔卿气愤地挂断电话然后拉黑删除一条龙。
世界清净了。
松懈地呼出一口气,刚才那番话说出去后,她有种报了仇的爽感。
可放谎话一时爽,老妈那边很快就得知她有男朋友的事,叶衔卿这下头更大了。
现在她的重心可不在那上头。
三天前她开始放年假,暂时脱离了打工人的身份,好早之前就想来这儿旅游,她昨天买了机票,今天就到了榆中。
下雪地面湿滑,车不能开太快,她坐了快一个小时的网约车,叶衔卿的头已经有些晕了。
过程中老妈发来了十几条五十几秒的语音,叶衔卿假装没看到,她将手机静音才得以安静下来。
昏暗的车厢内,喑哑的广播声缓缓作响,那声音带着丝丝电流,像老旧的留声机,这层声音之下,还浅浅地铺了层轮胎划过地面的颗粒摩擦声。
层次分明,意外达到能让人放松下来的效果。
她转过脸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建筑发呆,紧锁的眉心在这一刻舒展开来,仿佛将紧绷已久的各路神经解去枷锁,让内心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如同深山之中蓄养出了一汪清泉。
叶衔卿缓缓呼出一口气,彻底卸下了身上所有的负担。
网约车到民宿的空档期,是叶衔卿第一次有空隙去整理自己过往二十七年的人生经历,想着先前对方的那句口不择言的话,她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倒也不是从没谈过恋爱,只是那段只持续了两个月的校园恋情掺杂了太多目的,她当年带给对方的虚伪远比真诚更多。
想着想着,她若有所思地让视线逐渐涣散,眼里如同起了大雾那般,让她看不清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只剩虚化过后的各色光斑在眼前不停变换。
到民宿的时候天边最后一缕光芒也降了下去,天空中只剩下这场静谧的雪。
正值冬季旅游,榆中这座城市在短视频平台上因为雪景走红。
幸好她早早地就把民宿给订了,不然指不定糟糕成什么样。
明明是北方的城市,可这儿的装修风格有种江南烟雨的感觉,典型的中式庭院,民宿的整体氛围对得起这个口碑和价格,门口的石碑上刻着遥山居三个大字。
再加上此刻正在下雪,从大门口到前台的这段石子路里,叶衔卿已经见到有好几个穿汉服的女生带着打光灯出来拍雪景了。
旅游城市果然名不虚传。
到了前台后,叶衔卿将身份证递给一个小妹妹,准备结束这一整天的风尘仆仆,到房间后就好好休息一下。
“你好,办理入住。”
叶衔卿看到她面前的胸牌上写着名字,陈萱。
旁边还写了实习生几个字。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手放在大衣口袋里,静下心去感受室内空调的热度。
“呃,不好意思,我这边电脑显示4206房间已经有人住了啊。”
怕自己没搞清楚,小姑娘又问了一句:
“叶女士,请问你和周先生是一起的吗?“
周先生?
哪儿跑出来个周先生。
叶衔卿有些疲惫地蹙了下眉。
“不是,我是一个人来的。”
一听这话,陈萱立马涨红了脸,完了,刚上岗半个月就出了大问题。
“你别着急,我打电话问一下老板。”
“不用了,你直接帮我换一间同等价格的房吧。”
坐了一天的飞机出租车,叶衔卿疲惫极了,不想再折腾了,有合适的住处就行。
小姑娘有些为难地笑了下,“美女不好意思啊,房间都被订满了,旅游地你是知道的。”
本想生气,可看着陈萱手忙脚乱,又要给那边等待的人端茶倒水,又要接电话,还要办理入住的慌乱模样。
叶衔卿只怪自己心太软,她自己也是被黑心老板压榨过的,此刻不由得共情了这个小实习生。
一肚子气话被她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那你打吧,我可以等一会。”
“好的好的,你请稍等。”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累积了厚厚一层,玻璃门隔开了雪地里闹哄哄的人群,可杂乱的欢声笑语却连隔音玻璃也掩盖不完。
“叶小姐,麻烦您等一下,他们快到了。”
叶衔卿点了下头,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热水发呆,看着那枝丫逐渐承受不住雪团的重量,只能任由那堆雪被冷风裹挟着落下。
就在雪堆快落地的时候,玻璃门后由远及近的一个颀长人影阻挡了她的视线,能看出这个人的身材比例不错,具体面相叶衔卿看不清楚,也不关心。
他从风雪中走来。
在屋檐下抖落那一身素白后才推门进来。
陈萱像是看见了救星,放下手上的茶具就迎了上去,在没看到另一个人时她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周淮安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啊,我老板他人哪儿去了。”
叶衔卿涣散的眼神在听到开头那三个字的时候缓缓聚焦,仿佛有人往这片安静的湖水中掷了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那小子在处理事,把他房间钥匙给我。”
“哦对了,你说的人在哪儿?”
漫不经心的低沉嗓音带了些许沙哑,叶衔卿扭头看向他,愣愣地站了起来,想了很久的开场白此刻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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