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预衡后来和王清通了两回电话,知道陆师傅的工坊出事,也知道陆师傅因为这件事十分自责,打算做完手上的活,就把工坊交给大徒弟。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以为这件事对小五的影响不至于特别大,但次年春天爷爷寿宴他回国,在酒桌上听闻“仙寿恒昌”会是陆师傅的封山之作,此后他不会再有任何作品面世,这座玉山的价值在暗中又被估高不少,他忍不住再次仔仔细细看了这座翡翠玉山,人间和仙境浑然天成,雕工之精微,意境之高远,让人叹为观止。
翡翠的光泽不像宝石那样抢眼,但由内而外的莹润,让它更具东方奢侈品的特质——天人和谐,含蓄隽永,难以用价格衡量。
方预衡越看,越难以理解,拥有这样高超技艺的陆师傅,为什么要隐世?难道其中的事情并不是他所知晓的那样简单?
他到底也才十九岁,沉不住气,第二天就开车去了趟扬城,不过小半年的时间,陆家的工坊已经和他第一回来时大不一样,门宽了高了,还有人看守,他进不去,在外头向里看,能看到院子里搭起了雨棚,比起先前拥挤局促了不少,银杏树像被逼到了角落里,但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骄傲,笔直地站着。
他回车上给王清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来扬城看外公外婆,顺路约他出来吃个饭:“要不是你,我哪能那么顺利请动你师父,这饭一定要吃的,我回来就惦记着请你吃饭呢。”
“行啊,正好我这也闲得很。”
“你把小五也叫上吧,当初我说想看画稿,她就把画送我了,我挺不好意思的。”
电话那头,王清“啊”了一声:“哦,没跟你说过,小五跟她妈妈搬去陵州了,你想请小五吃饭啊,早说嘛,过几天我去陵州出差,咱们在陵州约呗。”
方预衡没想到这么不凑巧:“我明天下午的飞机,这样吧,你把她电话给我,我给她送点东西去。”
王清把小五的号码发给他,转头倒忘了他一开始是说要请自己吃饭的。
方预衡又问:“小五搬去陵州了,玉雕课怎么上的,是她周末回来,还是陆师傅去陵州教?”
王清叹气:“唉,陆师傅不教了,给她物色别的老师呢,不过按照我家小五的脾气,以后恐怕不会理他了。”
方预衡皱眉:“为什么?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啊,但我感觉陆师傅和沈家有别的事,他不肯说,我怎么都问不出来,可是不管他们什么事儿吧,和小五有什么关系呢,至于吗?”
连王清都不知道原由,方预衡就更难知晓了。他去外婆家转了一圈,又开车回陵州,高中生周末也上课,他打小五电话,竟然是她妈妈接的,叶传莲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你也太客气了,还专程给她带礼物。”
“她的画我很喜欢,以前没有研究过国画,异国他乡的反而感兴趣了,应该好好感谢她的。也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是我在古董店淘的两件玉制品,感觉是早些年流落海外的,我不懂玉,送给懂的人,起码能辨个真假嘛。”
叶传莲听到,心中一动,小五对她爸爸还是很抵触,不愿多说,让别人和她聊聊玉石相关的事情,会不会对她有启发开导?
“这样吧,小五今天不上晚自习,我们约在她学校附近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行,这回就我来定地方吧。”
叶珎现在已经转到陵大附中借读了,她小舅妈家关系比较硬,但学籍也不是那么快能办妥的,所以暂时是借读生,学习生活已经慢慢步入正轨。这里的学习压力比起老家的学校要小一点,课程安排得没有那么紧,起码体育课还没有被挤占。
像她这样的借读生也不稀奇,她们班上一共有三个借读生,本省外省的都有,叶珎不爱说话,开始总是独来独往,班上同学看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很少主动跟她搭话玩笑。开学快俩月,她才和另外一个借读的湘妹子玩到一起。
唐乐佳的父母在这边做生意,她是湘省的,户籍和学籍办起来更费劲,她家里其实还想让她适应看看,如果跟不上这边的节奏,就回老家高考,所以她借读生的身份保持了挺长时间。
她俩能玩到一起去,首先是因为爱吃零食,老是在小卖部碰到,索性就常结伴。其次是因为她俩一个最高,一个最小,又都是借读生,是老师特别爱点名关照的那种特殊面孔,上课被抽到的频率太高,成了难姐难妹组合。
周六傍晚放学,唐乐佳约叶珎去她家吃饭:“我奶奶来看我,她做饭可好吃啦,你不是说你没吃过湘菜嘛,跟我回去吃呗,吃完我送你回家。”
叶珎可心动了:“那我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唐乐佳已经把她新买的诺基亚给她扔过来:“快打快打。”
两个人手拉手往外走,叶珎电话还没拨出去,就看到妈妈在校门口朝自己挥手:“哎,我妈来接我了耶。”
叶珎拉着唐乐佳朝妈妈跑过去:“妈,今天怎么来接我放学?这是我的好朋友,坐我后桌。”
“阿姨好,我是唐乐佳。”
“你好你好,哇,你个子好高,好漂亮啊。”
“嘻嘻,阿姨您真会夸人。阿姨,我想请叶珎去我家吃晚饭,我是湘省人,说好请她吃最正宗的湘菜。”
叶传莲看到女儿满脸期待,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乐佳,今天我要带叶珎去和一个朋友吃饭,已经约好了,下次你们再约好不好?”
“这样啊,”唐乐佳揽过叶珎,“看来今天是去不了了,咱们下周再说。”
叶珎虽然不知道妈妈约了谁,但挺遗憾吃不上正宗湘菜的:“好吧,下次再说吧。”
“那我走啦,阿姨再见。”
“再见,路上小心。”
目送唐乐佳离开,叶传莲拉着叶珎往路上走,叶珎努着嘴巴:“这么突然的,和谁吃饭呀。”
叶传莲轻笑:“你猜猜看啊,不过你绝对猜不到。”
叶珎看妈妈挺乐和的,首先排除了陆师傅,他的电话妈妈都不乐意接,肯定不是他:“小舅舅中彩票啦?”
“不是。”
“不会是妈妈你的初恋回国了吧。”
“又耍贫嘴,你妈我相亲就结婚了,哪来的初恋。”
“那……三哥来陵州啦?”
“也不是,我感觉你猜不出来,那不如公布答案吧。”
“我再猜猜。”
“给你一个提示,是陵州人。”
“嗯……”叶珎单肩背着包,有点滑下来,她下意识抬胳膊背好,正低头寻思答案呢,旁边忽然有个人说话:“书包给我吧。”
叶珎惊得一抖:“吓死我了!”
方预衡忍着笑,伸手拿过她的书包:“这么难猜吗?你认识很多陵州人啊?”
叶珎呆愣了一下,回头拉了拉妈妈:“请他吃饭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真够临时的。”
“小方从国外给你带了礼物,他这次回国就待几天。”
“礼物?为什么给我带礼物?”
方预衡自己回答:“之前你不是送了我一副画,我非常喜欢。这趟回来才知道你们来陵州了,赏个光让我请两位女士吃顿饭,尽尽地主之谊呗。”
“还有这种好事,去哪吃饭呀?”
“不远,开车过去五分钟。”
凤凰酒店是陵州比较老牌的酒店了,餐厅的饭菜说不上多好吃,不功不过吧,胜在位置方便,包间环境也不错,因为是酒店餐厅,周末人也不是很多。
叶珎还觉得挺新奇的,她没来过这样的酒店,一路被漂亮的服务员姐姐领着进包间,轻声细语地推荐菜品,询问忌口的食材,和寻常餐厅饭馆的服务很不一样:“在这里吃饭是不是挺贵的?”
方预衡把放着礼物的纸袋递给她:“今天有点赶,没来得及做功课,下次尽量挑东西好吃一点的店请你们吃饭。”
叶传莲心道,一来一往就差不多了,哪有那么多下次,叶珎比较天真:“挑好吃的比较重要,不用选太贵的地方啦。”
叶传莲笑道:“可真是初心不变,打小就嘴馋好吃,小时候听他几个师哥背书,那么多话,就学会一句‘十斤狮子九斤头’,本来是行话,说雕狮子要头重身轻,结果她记住了,回来学给我听,郑重其事地说‘妈妈,十斤狮子能做九斤狮子头,以后让我多吃一点’,馋得要命。”
方预衡没忍住笑出来了声:“爱吃甜爱吃肉,她倒是不胖。”
“体质好吧,我也不给她多吃,没少说我是坏妈妈。”
叶珎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转移视线,这是一个金漆的木盒子,做工精美,盖面镂刻花好月圆的图案,她以为礼物就是这个盒子,拿在手上仔细看了又看:“这个木匣子应该有些年头了,雕工很精湛,你知道是哪里的工艺吗?”
盒子是跟里头的东西一起淘来的,不过方预衡没太在意:“好像是南边的东西,我也不太懂。”
“是潮州派的工艺,潮州的木雕漆工和扬派差别挺大的,扬派不爱贴金,画漆胜过雕木,可能扬城漆木做家具的历史比较久,更爱浅凸的纹样,尤其这种朝上的面,大多光滑平整,镂雕纹容易落灰进尘,不好打理,你看花纹边角的磨损程度,一眼看,大几十年还是有的。”
“说是民国货,你还懂木雕?”
“非遗一家亲嘛,虽说隔行如隔山,但也有相通的地方。扬城木雕漆器也很出名的,你要买漆木物件去扬城的漆木厂就行,好东西多得很。”
“行,知道了。你也别抱着盒子看了,东西在里面。”
“啊?还有啊,我以为就是这个呢。”
打开盒子,把里头盖着的纸花拿开,又揭开一层绒布,海绵垫子上嵌着一竖一横两个不大的玉器,一枚白玉红皮的翁仲,一枚白玉卧姿麋鹿。
叶珎盯着,忍不住龇牙吸气:“嘶,不会是古董吧。”
方预衡道:“我是看不出真假,在店里看到的时候觉得挺有意思的,小物件,送你随便玩玩。”
叶珎先拿起白玉的麋鹿,正好一个手掌宽,她掂了掂重量,又握了握:“挺润的,光泽也柔,”她举起来看了看,“可惜没有手电筒,不然能看看内里,这鹿蜷着腿,比较像宋元时期的卧姿,雕工没有现代机器的痕迹,这八成是真货呀,方家哥哥。”
方预衡轻笑,今天陵州扬城两头跑,本来挺累的,听到这声“方家哥哥”,再累也值了:“还叫我捡上漏了,挺好。另外那个东西看着挺怪的,古董店的老板也不清楚是什么,你认识不?”
王清:我那饭……
方预衡: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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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方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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