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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天寒地冻,林黛玉本就体弱,即便小心提防冻着,但转日还是病倒了。

许是前些日里频频走动,不知在何时累着动着了。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林黛玉闭目躺在床榻上,本该红润的脸庞没多少血气,身子骨如何不适也只她自己能体会。

角落里,紫鹃叹了口气,小声道:“早知如此,就不该由着琏二爷呼来唤去。”

她此话说得已算是颇为放肆,可雪雁听得却不以为忤,她神情也蔫儿了,伤心道:“姑娘自幼如此,是我照看不利。”

紫鹃摇头,回她道:“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去琏二爷那儿讨一个说法。”

雪雁信以为真,急着追出门去,在院子中拉住了紫鹃:“紫鹃姐姐,你我上回便已……若再三冒犯琏二爷……”

“你我何来冒犯之说?”紫鹃扬声道,“我此去不过是向琏二爷请罪,宅院围墙之事,恐怕是姑娘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烦请琏二爷另寻高人,代为督工。”

雪雁听了进去,又蹙眉担心道:“眼下姑娘病急,先前郎中所赠之药也已然用完,不如再求琏二爷打发人去一趟医馆?”

紫鹃连连叹气:“琏二爷尚且身体有恙,顾不得姑娘这一头了。”

雪雁闻言更是心急如焚:“这可如何是好!”

紫鹃见她真要急得团团转了,反过来握住她的手,俯身低声道:“你听我说……”

不远处的院门外,昭儿踟蹰不前,躲在门框后头不打算出声了。

琏二爷听闻林姑娘病了,自是关心,但他一过来便见紫鹃她们如此哭哭啼啼左右为难,倒显得是琏二爷亏待林姑娘似的了。

昭儿转身径直回去,进屋后贾琏问他话,他也如实以告:“先前那医馆的郎中所赠之药,林姑娘用完了,她们院子的人许是盼着二爷能叫人再去医馆抓些药回来。”

求医吃药本也是寻常之事,只不过前不久的变故,以至于贾琏都快忘了这码事。此时他倒是爽快:“那你等快去。”

他眼下顾不得林表妹。也盼着体弱多病的林表妹能相安无事。

昭儿领命,又犹豫地问道:“二爷?那药真管用吗?”

“嗯?”贾琏方才并未多问,一来一回,才得知昭儿口中的医馆、药方,可都是指早前那个跛足郎中。

贾琏不由地“啧”了一声。起先他最为嫌厌那跛足郎中,可随后再遇各路人马,更是大跌眼境,没一个能登得上台面的。

他不耐地道:“先去一趟罢。”

嗳,怎到了只能暂时寄希望于那跛足郎中的境地了。

这厢昭儿出门赶去医馆了,贾琏和林黛玉则是各自卧病。

昭儿相较于他们二爷,倒是觉得那跛足郎中医术不差,先前他们一身的伤,也都是听了那郎中的医嘱,才渐渐转好。至于琏二爷先前与那郎中有所龃龉,稍有冒犯,以至于那郎中不肯出诊,那也情有可原,想必是不会牵连于林姑娘。

昭儿做事还算稳妥,出门前又托人去林姑娘院子那一趟,代为通传,好让那里的人安心。

紫鹃听闻消息,立即又回了话,言语之间的意思也不算是得寸进尺,但总之便是盼着,若是能求那郎中赴府一趟,便再好不过了。

寒风呼啸而过,棉厚的帘子都挡不全,还是叫那缝隙处漏进了冷气。

“早前便不该走琏二爷那儿一趟。”

林黛玉醒了,又好似没醒,眼睑微动,听见紫鹃和雪雁两人在床榻边说着嘀嘀咕咕的悄悄话,听声音便知又在抹眼泪。

她儿时病时也会心声不悦,埋怨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害得爹娘日夜忧心,时不时惹得母亲夜不能寐,牵肠挂肚。如今父母已不在世,而她也早已习惯了自己的病体,反倒是唏嘘中恍惚只多了一丝释然。

良药苦口,可实则不管是什么药,都苦口,苦涩的药入口,林黛玉也只是微微撇嘴,将就用了半碗后,终于有些力气安慰床榻跟前的两个丫头了。

“先前琏二表哥如何说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她的声音虚弱,惹得雪雁和紫鹃频频抹眼泪。姑娘说得倒是故作坦然,可谁不盼望着姑娘能够病愈。

林黛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不过是谁先谁后罢了。”

“姑娘!”紫鹃听不得姑娘这等丧气话。

雪雁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分明她是最为熟悉姑娘体弱多病的人,可此刻已乱了方寸,哭着说道:“姑娘不会有事,琏二爷的人已去医馆给姑娘抓药了,那跛足郎中的药我看有效,等拿来了后,雪雁亲自去厨房为姑娘煎药!”

姑娘稍许侧过脸来,看着雪雁满脸的泪痕,很想伸手用手帕子拭去小丫头的眼泪,又担心哭花脸的雪雁别转头也冻着了。

眼下,她却只能说上一句:“你们放心,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一连论及生死,委实难听,林黛玉转而又轻声问道:“围墙那儿如何了?”

姑娘都病倒了,还墙挂那围墙的苦差事作甚。紫鹃不情愿地转述道:“隔壁已请了新石匠,此事姑娘无需再操心了,今后好好在屋里将养,何必惹那麻烦事儿。”

林黛玉垂眸想了想,回道:“你们得空,也去瞧上一眼,好让琏二表哥放心。”

紫鹃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应声道:“一会我便去一趟得了,好让姑娘安心。”

林黛玉知道这姐姐言下之意的关切,自是不再多说什么。

水匪头子百密一疏,他最怕的便是隔壁宅院有相识之人认出他来,因此做贼心虚,拾掇废墟之际总是有意撇过脸,以防先前隔壁围观他的下人认出他,可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户病秧子人家的下人可真爱凑热闹,时不时忙里偷闲,过来凑上几眼。

幸亏只不过是好奇地看上几眼。可不多时,又来了一个小丫鬟,远远的盯着他不放,吓得他只能一直背过身去。

紫鹃办差事向来稳妥,既然答应姑娘仔细做事,自然不会过来点卯似的看一眼便走,眼下她高低都会打量隔壁主动张罗的修缮差事如何了,好让卧病中的姑娘彻底心安。

她杵在那儿许久,水匪头子如芒在刺,心中惴惴不安。有别于先前凑热闹的下人,那个丫鬟不会是认出他来了吧?

病秧子兄妹一家子的下人倒是多得紧,人多眼杂,他也只记得些许近身伺候的面孔,若是不常走动的那些个,水匪头子定是一时半会认不出来。

因此他既不敢回身,又不确定是何人,而紫鹃也并未多加打量一个石匠的面容,毕竟她一个后院的丫鬟,与外男有大防,只不过远远望着罢了。

但更远处的李大可就认得她了。虽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可李大心思缜密,怎会忘记此人便是先前来围墙处主事的姑娘身边的丫鬟。

李大站在远处,也不敢靠近了,但也不妨碍他使唤墙边的新石匠。

“你怎么回事!怎跟石蟹似的,专往石头边横着走,腿脚不利索了吗?”

李大以往不会这般严苛于人,但有过上回教训之后,他还真像是个苛待下属的刁横管事了。

但若是此等嘴脸有效,他不介意再刁钻刻薄一些。

“签了雇契,你若敢躲懒,信不信我……”

他险些脱口而出“信不信我拿鞭子抽你”这等话来。

水匪头子听到责骂后,只能点头如捣蒜,腹诽这户人家的刁奴之嘴脸恶毒。

李大又觉得自己的气势还是稍有欠缺,转而又多加叮嘱郑李黄过来唬人。

郑李黄索性除了自己手头上雷打不动的每日差事,余下时辰皆来围墙这头了。

李大朝他倒是敢信誓旦旦的放出恐吓之话:“那石匠若是躲懒,你便抽他!”

郑李黄嘴角先是一抽:“这……恐怕不好吧。”

他怎会听不出来,李大此意,便是轮到他来当恶人了。

可国有国法,即便是富绅人家,动辄动用私刑,也实在不够稳妥。得亏李大也只是恐吓一下,怎会真动手。更何况那石匠只是临时雇来的罢了,并非签了身契的自家下人。

此招倒也算是出其不意的有效——歪打正着地先让紫鹃安心了。

她听闻围墙另一边的管事低声呵斥,可以见得隔壁人家并非是空口揽责、虚与委蛇,看来是真心想承办围墙修缮事宜,这样总算也能使姑娘安心了。

又过了一会,紫鹃转身回去了。

围墙下的水匪头子暗自大喜,总算松了一口气,自欺欺人地想着,那丫头必然未曾认出他来吧。

紫鹃的确没有对他怀疑,因为她早已对不少人都疑神疑鬼了,如今姑娘又病倒了,她一颗心思都扑在姑娘那儿,一时也无瑕在意旁人。

至于围墙修缮的差事,隔壁人家的管事如何苛刻,她更是不会有所置喙。甚至还觉得隔壁人家做得对,此事从急,严厉些又何妨,总之都是为了早些修缮好围墙,两家和睦如初,将麻烦事揭过去。

如此一来,这可不就苦着唯一的水匪头子了么。

等到闻讯过来监工的郑李黄再次现身后,他终于隐隐觉得自己不妙了。

倒不是身份败露,而是此人是个练家子,有别于嘴脸刁难人的管事,此护院不怒自威,即便是站在不远处墙角下吃苞米,眼神依旧锐利。

郑李黄前些日子收了闹腾的香儿一通缠,如今香儿自认有病,他得以恢复如初空闲,李大委托他此等小事,他自然满口答应,他正想将功补过,势必好好监工,以助围墙早日完工。

吃完一根苞米,郑李黄闲来无事,就地又打起了拳。他心里还在盘算着香儿先前的蛮力,不知不觉打拳入神,痴迷于招式精进,颇为着迷。

这下直叫那水匪头子瞪住了双眼。他一边卖力干活一边偷偷瞥看护院,却不料见到这个护院如此身手,惊吓咂舌之余,更是心中直呼不妙。

此护院不仅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高手!

以他多年做匪多年的身手,恐怕也难以招架,一看武功路数便是在他之上,若是交手,他必落败,这户人家护院怎是如此高手?

水匪头子心急如焚,懊悔于自己先前未曾多加打听,不然他不该武断,只一人亲自乔装,倘若带上弟兄们,也不知胜算几何。

郑李黄活动了一番后,微微出了一身薄汗,又想起了香儿不久前去医馆时,那郎中千叮咛万嘱咐,叫香儿与其养病,不如走动,郑李黄颇以未然,可惜那总角小厮不听劝。

一回头,见那新来的石匠又在愣神,郑李黄回过身来,上前几步。

李大说得没错,新来的这石匠的确喜欢躲懒。

郑李黄不由地想起先前那两个石匠,那两个石匠的手艺本领,郑李黄也算是看在眼里的。

要将寻常人家的围墙依照城墙那般修筑,实则也考验石匠的本领,前些日来,郑李黄也见识过那两个石匠如何起早贪黑,夜以继日地忙活。

若要将围墙不断砌高,那么最底下的地基也需重新加固,因此那两个石匠可谓是任劳任怨,累死累活,也不知在何处失了准头,以至于酿出塌墙之祸。

事已至此,郑李黄自己也受过责怪,因此也不太怪责先前那两勤劳的石匠,反倒是前后两厢一对比,较出了高下,一时间更是瞧着新来的石匠不如先前那两个勤勉了。

李大方才如何交代他的?若新石匠再躲懒,便……抽他。

话虽这么说,但即便如此,也何至于抽打于人,郑李黄权衡之下,决定还是以恐吓为主。

他走了过去,粗声警告了两句。他言语本事虽不如李大香儿等刁钻,但他实话实说,也没有好声好气,反倒更为威严。

水匪头子“嗳嗳”地连连应声,着实有些犯怵,这苦差事累人、此护院更是累心,他生怕身怀武艺的护院看穿他的乔装,毕竟他脑袋上的发帽有假,实则是个扎眼的秃头。

眼下他进退两难,一时间也走不了人,更是不甘心于自己的谋算,于是只能继续卖力干活。

郑李黄粗声了两句后,也未再刁难,他正要转身之际,忽又瞥见倒塌的围墙另一边,隔壁的下人身旁牵着一个眼熟的小矮个。

阿花远远的与他对视,悄悄往厨娘身后躲了躲,可郑李黄已经看清楚了她,他顿了顿,拧眉不言地回身。

这小丫头先前不是随那老妇而去了吗?怎又在隔壁下人身边了?

郑李黄即便是不愿多加干涉旁人之事,也难免多虑了几许。

难道那老妇也是出自隔壁?亦或是那老妇如今在隔壁?更有甚者,那老妇另有图谋?

围墙的一边,郑李黄百思不得其解,围墙的另一边,阿花也不愿在往前走了。

厨娘不过是如旁人一样,闲来无事时过来凑个热闹,瞧一眼两家围墙轰然倒下后的修缮进度,她见阿花畏惧不前,便安慰道:“你怕这墙松动再倒下来?”

阿花含糊地点点头:“嗯。”

厨娘闻言也有所顾虑了,阿花在理,她们两是不该再走近前了,若是太近,剩下一半的围墙又塌了,墙下的她二人那可就险了。

厨娘停下脚步,低头看向阿花,叹了口气:“唉,眼下林姑娘病着,咱们不便打搅,你若想识字,再等些时日也不急。”

阿花无需多说也明白,她当即乖乖点头答应。

厨娘实则也只觉得阿花识字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合了林姑娘的眼缘,得了时常请安的机会,但小丫头即便是背得了一首一首的事,那不成真会轻而易举被林姑娘收了去?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罢了。

厨娘怎会不知规矩,林姑娘身边服侍的人,肯定是要过了老太太的眼再行。阿花比雪雁都小多了,又是半路冒出来的小丫头,老太太怎会瞧得上,愿留阿花在林姑娘身边。

厨娘喜爱自己的徒儿,此番也是提前打算,以防之后这小丫头伤心失落。不管怎样,前后得了林姑娘的眼缘,已是足矣,她定会好好教导阿花,莫要贪多。

然而厨娘私下想得过于妥帖,谁知刚回厨房不久,反倒是林姑娘院子里的人亲自寻过来了。

林姑娘虽病了,但仍是想起了阿花,于是林姑娘院子的人才来了厨房。

紫鹃和雪雁原先当然也以为这几日阿花不便过来。姑娘病得不轻,哪还有力气分神于一个小丫头。岂料姑娘稍稍有了些说话的力气,忽而又念叨起阿花了。

这打发人去医馆买的药都还没赶回来了呢,姑娘真是太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了。

紫鹃和雪雁虽不赞成,但也不会将气埋怨在阿花身上,小丫头年幼,又未主动打搅,紫鹃和雪雁心中有数。

眼下只盼望懂事的阿花能够机灵些,给姑娘请安后,了了姑娘的念想,早早告退,好让姑娘用心养病。

阿花也是进屋之后,瞧见屋里的阵仗,才真真切切见识到了林姑娘病重。

厨娘以往陪她一道过来,亦会笑盈盈地闲聊片刻,此时却定然不敢进来扰了林姑娘的清静了,林姑娘只唤了阿花一人,厨娘便连院子都不敢进,生怕此时给林姑娘的院子添乱。

如此,紫鹃她们也不想厨娘在寒冬屋外干等着,便叫她先回厨房,稍后小丫头由她们院子的人送回去便是了。

阿花轻声轻脚地进了屋。越走近床榻,面色越不好看。

床榻上的林黛玉自己面色更不好看,此时病重,也无瑕顾及阿花的脸色,她听见紫鹃和雪雁的通传,此刻想要叫人扶她起来,但实在力不从心,又一想也就罢了。

“你方才怎不过来?”林黛玉有气无力地问来到床榻跟前的阿花,主动询问起来。

阿花的眼中露出关切之色,小声告罪道:“听闻姑娘病了,师父说,不该过来打搅姑娘。”

林黛玉微微侧过脸来,缓缓呼出一口气,莫名地问道:“你觉得你厨娘师父说得在理?”

阿花一怔,半晌后,点头承认。

林黛玉不置可否,转而又往床边看了过去。

紫鹃见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阻道:“都这时候了,姑娘歇着罢,难道还想教阿花识字?”

林黛玉吃力地看了一眼天色,眼下什么时候?天色不还早吗。

她佯嗔道:“我不过是病了,又不是残了,病中闲闷,唤一个看书识字的小丫头罢了,打发时间,又不是想做出什么伟业来。”

她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吓得紫鹃和雪雁好生担心,再也不敢劝阻了。

姑娘说得是,卧病在床实在苦闷,若有喜欢的诗书聊以慰藉,实乃好事一桩。于是紫鹃和雪雁再也不拦着了。

这阿花来得是时候,当答复姑娘说,这几日自己有在好好的背诗,紫鹃和雪雁立即见到了姑娘脸上浅浅的笑意,她们眼睛一热,也终于跟着笑了起来。

若是如先前那般,厨娘也在场,定是又会绘声绘色地说,自己的小徒儿如何如何,与有荣焉。

等天色快要暗下来的时候,林黛玉终于放阿花走了。

与厨房那儿更为相熟的雪雁亲自送她回去。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此时实则也还不晚,厨娘见来厨房的两个小丫头眼睛一个赛一个的红,怎会不知,这一日来雪雁她们流过多少泪。

此处不是林姑娘的院子,厨娘在厨房里也胆子更大些,低声迎了上去关心道:“林姑娘……如何了?”

雪雁自然知礼,强加笑脸,简要地说了两句:“一会去医馆的人应当快回来了,我还要过来煎药呢。”

“好、好,”厨娘低头看了一眼阿花,迟疑地问道,“小丫头可曾有添乱,扰了林姑娘的病情?”

雪雁忙摇头否认。厨娘多虑了,姑娘留阿花这么久,自然是喜欢阿花。不过姑娘卧病不适,今儿也不会再多教阿花什么,想来只是不耐于卧病苦闷,想见见外头的人,才叫阿花作陪。

阿花乖巧,怎会添乱,方才的光景,大半的时间都是与她和紫鹃姐姐一道,陪姑娘一道说说话,她们眼下最为关切姑娘的病,怎还会真拿出什么书册来,叫姑娘耗费伤神。

晚些时候,等厨房忙完后,厨娘一个转身,又不见阿花的踪影。她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后,才在空置的灶台下看见了小丫头。

只见阿花手里拿着烧尽的炭火,蹲在地上,用完好的左手,缓缓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的黑线,称不上笔直,但厨娘一眼便瞧出来了,会心一笑,这小丫头莫不知这就练上字了?

方才厨房忙于晚饭,厨娘也来不及多加询问阿花在林姑娘那儿的细则,此时才得空,走了过去,与小丫头闲话。

厨娘猜得不错,阿花是在“写”横竖,还称不上是练字。她与自己的师父说:“林姑说,等她病好了,便挑一支笔赠我。”

“嗳呦,这可使不得,”厨娘心道林姑娘用的笔定是贵重,忙嘱咐道,“你可别不知轻重,若真到那时,便自己选一支林姑娘用剩的。”

阿花点头,笑了笑:“师父莫急,我明白的。”

厨娘因她的懂事而心中分外熨帖。不管怎样,她怎会不向着自己徒儿的好呢,只不过是也怕阿花过于惹眼了,林姑娘待小丫头好,她们可不能理所当然,顺杆子往上爬。

厨娘毕竟是在荣国府当差的,自然是比寻常人家的下人懂得什么叫做进退有度,不过她此刻无需多说,一则是阿花还小,即便再懂事,说多了也或许听不懂。二则也以防显得好似她们师徒两另有所图似的,仿佛一门心思钻营讨贵人的开心。

如今林姑娘病得不轻,厨娘亦是关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林姑娘又对阿花颇为厚爱,厨娘也盼着林姑娘的病能好起来。

可惜有别于琏二爷那般的怪病,林姑娘身子弱的事,贾府上下众所周知,这表姑娘的病好比娘胎里带着似的,虽不让如此说,但众人也不由地如此以为,心知肚明其年年如此,少不得关心之人担惊受怕。

闲聊一阵子后,天色也晚了,厨娘带着阿花安置,转头自己先呼呼大睡而去。

阿花一直安静地躺着,等到夜深后,才从床上坐起,安安静静地发着呆。

客氏一直都未现身,她已从一开始的等,到了如今的不再等待。眼下心中又另存着事,即便不等客氏现身,她今夜恐怕又一时半会睡不着了。

也是巧了,今夜厨娘半梦半醒间,微微眯眼,却见小丫头坐着的身影。

她还以为自己看岔眼了呢,等彻底睁开眼睛后,才看清阿花当真起来了。

“这是怎了?”厨娘睡眼惺忪地半撑起胳膊,在昏暗的夜色中低声问道。

她原先自然是与旁人一道住一个屋,但自从有了阿花,众人也算是体谅她们师徒二人,小丫头胳膊有伤,乃是出自当日林姑娘遇刺之事,如今伤势未好,众人便好心让厨娘和阿花单独一个屋,这样一来夜里即便是少不了小丫头的伤痛麻烦,也不会惊扰旁人安歇。

厨娘也以为阿花胳膊疼了,艰难地起来,来不及点灯,先是问道:“可是胳膊又疼得睡不了?”

荣国府家大业大,倒是不会舍不得一根半截的蜡烛,但厨娘心切,径直摸黑靠近,担心阿花的胳膊。

这么多日过去了,阿花自己都不甚在意自己半废的胳膊了,她回应的声音温吞,明显是另有其事。

厨娘索性将她抱到自己身边,柔声问道:“那又是怎么了?阿花想家了?”

她毕竟不是阿花的亲人,虽能师徒情深,但实则也不知阿花的父母如何,也还未想过双方如何交际。

厨娘听雪雁说过,世人读书识字,家中定是先会给先生送上束脩。厨娘思及此,倒是觉得自己无需收受阿花家中人之物,而日后若是林姑娘真当想要教导阿花,她必然代为好生言谢林姑娘。

阿花不知自己师父已经想得如此之远了,她只是有些茫然,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得以喘息之际,才愈发清晰于自己心中的迷茫。

她听说了林姑娘的病,即便是出身不凡,都一直未能痊愈,今儿林姑娘忽然病重,虽然林姑娘院子的人严阵以待,虽然众人实则心中亦是习以为常,但是她还是心有忐忑……

等到她说出心中所忧之后,厨娘吃惊,吓得睡意全无了,嗓音都高了些:“你瞎担心什么呢!林姑娘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厨娘说出口后,自己实则也心中没底。

阿花眼下可算作童言无忌,私下询问林姑娘会不会有事,可作为师父的厨娘,实则也答不上来。

可此事,她们即便与林姑娘亲近,但也不过是厨房中人,她们厨房中人也没什么本事关心林姑娘的病情。

倒是阿花,厨娘在黑暗中摸了摸小丫头的脸,无奈得很。是她大意了,她以为阿花还只这个年纪,怎会懂什么生死,一时竟忘了小丫头自己前不久便是鬼门关里走了一趟,险些亡命于刺客箭下,因此实则懂得什么是生死永别。

厨娘像是安抚自己的孩子似的,安抚着阿花了好几句,而后便搂着小丫头一道睡下了。

阿花被她搂在怀里,一动不动,看似也睡了,实则当头顶传来自己师父稳稳的呼吸声后,又睁开了清醒的双眼。

她睡不着,不是厨娘以为的想家,也不单单是担心林姑娘的病情,亦不是害怕于同客氏多日不曾见面。

天色暗沉,寒风刺骨。几年前阿花认识客氏的时候,正也是如此寒冬腊月日子。

时光再往前,那便是她不记事的年纪了。

乡野小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世世代代仰仗老天慈悲,若是遇上了流年不利的天灾,少不得饿上一些时日,甚至饿死不少人。

这般皆是古往今来之事,与其说是仰赖家国,不如说是人各有命,并非简简单单白日做梦似的便能人人吃饱穿暖。这个道理,阿花自打出生后记事起,便早早明白了。生来贫苦,无需怨恨。实则亦是没什么气性怨恨。

山道上躺着饥肠辘辘的乡民,气息奄奄,早晚都要闭眼了,阿花跟随大人身后,采摘毒菇。

能吃毒菇总比挨饿致死。

她便是在那个时候,初识了客氏。

一个老妇,行路蹒跚,住着拐杖,形单影只。如此老幼,当然是最为无用之人,因此即便是有人见着了她,都不曾与其有任何的交涉。

阿花躲在草丛中,因为她怀里的草菇不少,若是叫人见着了,定然想分走一杯羹。

但是当她看见这个老妇时,心中却不吝啬于分给此人。谁知老妇反倒警惕于她,反问她为何躲在草丛中暗中窥视。

阿花不知如何作答,仍然蹲在草丛中,将怀中的草菇露出来,给她看。

老妇见此无动于衷。像是不饿?又像是认命不打算进食了?那时的阿花当然不懂。因为客氏身怀武功,内力高强,一时半会饿不了她。

她不知客氏的来处,客氏更是不会关心任何一个饿死在眼前的乡民。

甚至阿花出于好意,心善分享,也只不过是挨了客氏一记白眼。

许是在客氏眼里,此等小儿,自己都朝不保夕,还可怜于她,真当是笑话。

后来阿花与客氏熟识之后,自然是更加了解客氏的性情,在那时候,客氏的确不在意她的死活,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直到客氏发现她骨骼清奇。

阿花自幼贫困,年纪尚小,不知世上之事,更不知江湖之事。什么骨骼清奇,在她所处的年荒之际,都比不过一袋粮食。

客氏看上了她,更细致地讲,应当是客氏盯上了她。盯上的不是她藏好的草菇,而是她本人。

这般事,年幼的阿花无从会意,即使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得而知。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的生命中已经多了一个性情诡异的客氏。

山野的风声掩埋了逝去的饿人,阿花年幼,却活了下来。

等到来年,草长莺飞,又是新的一年,新的耕种,新的粮食。

但阿花一直记得,自己生来第一回经历的年荒,清冷的山风,来往的陌生面孔,饥饿难耐的呻^吟,客氏阴沉如枯井的脸色……还有,她在刚记事的年纪,便早已知晓了何谓生死。虽尚且懵懂,但已有知。

或许便是客氏所谓的骨骼清奇罢了?阿花是有些早慧。因此白日在林姑娘屋里的时候,她甚至心生大胆的念头,居然想出口安慰林姑娘。

但她也知自己自以为是了。林姑娘年长于她,博学广闻,知道的世事怎会不如她多。

记忆中,山野的光景历历在目,饿死的人,会埋在新鲜的泥土之下,与世长辞,脱离饥饿的苦海。

阿花白日里便想着,不知林姑娘见了当年那般光景,是如何作想?

可她只能向林姑娘讨教一个字如何识,岂能提及生死之事。

自从客氏看上了她的骨骼清奇,一心想让她学会武艺,客氏也不介意与她多说一两句。但都是一些耸人听闻的言辞。

客氏告诉她,以她的身手,杀死多少人都不在话下,只要她肯学,她便肯教。

阿花初次听闻之际,只觉得,原来死一个人是如此简单。

原来无需挨饿数日,痛苦弥留,便可即可死去。

客氏闻言,笑得极为古怪。

客氏显而易见的冷情,如果一开始换做是客氏,定然不会分享什么吃食。这个道理,阿花也是在很久之后,与客氏熟稔之后,才自己想通的。

许是她的确聪慧。客氏性情古怪,除了一门心思想教她武功、不管她愿不愿意之外,实则也不会教导她其余寻常之事。

很多事,很多道理,都是阿花从旁人中看到,亦或是自己懵懵懂懂逐渐懂得的。

那年饥荒,客氏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少不得旁人见了小声嘀咕几句。

“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干活的男人,迟早都是要死的。”

人人都怕死。那些人如此议论她们老小,自然是惦记她怀里的草菇,即便是其间有不少带毒。

客氏说,从今往后,她不许吃那些毒了。也不知单纯为她好,还是介意她骨骼清奇的身子骨被毒害。

那些毒菇,有些饿殍分食了,有些亦是不敢吃。

起初有人毒死的时候,阿花还会吓得连连倒退,可久而久之,她亦如旁人一般,目光麻木,但又越发熟悉山间草菇的品类。

但如今看来,又有何用。她认识草菇,却又不认识字。她被客氏看重,却宁愿拜厨娘为师。

等到阿花夜深时想出了唯一一个答案。便是她发觉,自己并不想懂得那么多。

不知何谓生死,不知便不知罢了,知道了又有何用。

正如厨娘师父所说,不如不去打搅林姑娘养病,也算是一种不去添乱。

林黛玉哪知自己不过是想要阿花过来陪陪她,可一转眼,阿花又担心会不会给她添乱。

她卧病在床,实在闲闷,晚间走了阿花,紫鹃她们又舍不得她看书伤神。

林黛玉则是睨眼过去,还开起了玩笑:“闷死我,你们有什么好处?”

连紫鹃都急了:“姑娘可莫要说气话了。”

说多了又想抹眼泪。分明是姑娘病重,可还是姑娘反过来宽慰她们。白日里雪雁说得也没错,都怪她们失职,照看不周。紫鹃心里亦是难过,更何况比她年纪还小的雪雁,眼眶红了正一日了,都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

好在前大门那儿传来了好消息,日落之后,昭儿带人回来了,不仅如此,居然真将跛足郎中请来了。

大门外,跛足郎中慢吞吞地下了牛车,原地立定,打量了一眼门楣,一瘸一拐地走进门槛内。

昭儿带头引路。

进了宅院之人自当先去拜见琏二爷。

可跛足郎中不依:“嗳,我又不给他疗治。”

还记着早先的龃龉呢。

我还以为这周没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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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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