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大早,师徒两个几乎同时醒来。
郦婵君打了泉水洗脸,水凉得厉害,把她的睡意都激没了。
她抖了两下,擦干脸上的水珠,看到自己在水盆中的倒影。
好像比离开家的时候瘦了一些,郦婵君自己捏了捏脸上的肉,一会儿去爹娘墓前,也不知道爹娘会不会说她。
郦婵君觉得相里松好像在她家里生活过一样,连厨房里有个隐蔽的地窖都知道。
相里松洗漱完后在厨房忙活了一阵,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米,煮了一锅白粥,蒸了花卷馒头,还有爽口的小咸菜。
一顿简单的早餐上了桌,郦婵君惊讶:“师尊,你去哪里弄的米还有干粮啊?”
相里松给她舀粥:“今天早上去山下买了点,见你睡得熟,就没吵你。”
他说的好似经常这么做一样,郦婵君心中有些触动,她接过粥:“谢谢师尊。”
入口的白粥香甜稠密,郦婵君有些惊喜,在方丈山的时候她没见过相里松下厨。千梦峰的厨房总是空的,只有她馋了才会开火炒几个菜,江逢春这时候也就闻着味儿上来蹭几口吃的。
“唉,好久没怎么吃过人间的饭食了,我二师弟倒是很爱做,不过他和三师弟下山好久了,也不知道他记不记挂我这个师兄。”
江逢春抚着自己的肚皮叹道。
郦婵君知道江逢春这一辈师兄弟五个,他是大师兄,底下有三个师弟和一个师妹。
最小的师弟在很久之前就跟他们的师尊飞升了,师妹就是相里松的师尊,也早早离开了方丈山,这么些年音讯全无。唯一确定还在人世的只有二师弟和三师弟,他们两个有时会让小鸟或者小虫给江逢春捎些只言片语,无非是“我等安好,兄长勿念”。
到头来只剩江逢春一个人在山上。
郦婵君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向相里松一直忙于查阅典籍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感伤,她之后也会下山吗?那相里松怎么办?也会像太师伯想念他的师弟们一样想念自己吗?
当时的问题在如今有了答案。
虽然相里松没说,但她心里明白,他会陪在她身边,如果以后真的要分开,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相里松问她:“好吃吗?”
他脸带笑意,眉毛和鼻尖都覆着一层晨光,连眼睛也变得像琉璃珠子。
郦婵君心中藏着不敢见人的欲念,总是不敢直视相里松的眼睛,这次却隔着淡淡的晨光看了过去。
他笑得很好看。郦婵君忽然就觉得,相里松不过是在辈分上大了他一头,年龄也没和她差几岁,骨子里还是个年轻人,没怎么下过山,有时候做这些平常事务还不如自己。
她也笑起来,点点头:“好吃的,师尊也吃。”
相里松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着痕迹擦去自己鼻尖上的汗珠,随后给自己舀了一碗粥。
她说好吃,那就好,他的手艺还没生疏。
两人吃完早饭,一起收拾了厨房,相里松就陪着郦婵君去她父母的坟上拜祭。
郦婵君没让相里松跟她到坟墓近处,相里松只能远远地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看着郦婵君摆供品,烧纸,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跟她爹娘说了些什么。
郦婵君还特意设了一个隔音咒,就不让他听。
相里松就只是看着她,她今天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裙,袖口裙摆都有细碎的银蝶,一头乌发也只是用了那根银蝶簪挽了。
出门前她从他买的一大堆首饰里挑了好久,也没挑出来,最终还是用了那根两年前买的银蝶簪。
她说也不是其他的不好看,她还是最喜欢这个。
相里松看了很久,想了很久,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那时郦婵君还在给父母戴孝,鬓边一朵小白花,拉着他来到坟前告诉父母,说她有东哥了,你们不用担心了。
回去的时候路过集市,他鬼使神差买了银蝶簪子送她,郦婵君开心得跟那簪子上的蝴蝶一样快要飞了起来。
往事随着回想跟升起的太阳一般逐渐刺眼。相里松闭上眼睛。
相里松,他问自己,你该那个时候就把她带上山的,你该那个时候就跟她坦白的,她怨你也好恨你也好,你都该把她保护起来带走,你对自己太自信了,要不是你狂妄自大,觉得自己能解决一切,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初见时那样清澈透亮的一双眼睛,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她眼底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煞气,是漂亮的琥珀珠子染了污,就跟她胳膊上那只质地浑浊的镯子一样。
相里松睁开眼睛,看着她一张张烧纸,腕子上的镯子那样浑浊难看。
不,这样的东西衬不了她。
起码要一个干净透亮、质地圆润的,要像她的眼睛一样美的,才能配得上她。
他越想越出神,直到郦婵君用戴着镯子那只胳膊拍他的肩膀:“师尊,师尊?你入定啦?”
相里松恍如大梦初醒:“啊,没事,刚才出神了。你拜祭完了?”
郦婵君点头:“嗯,想说的也跟他们说了,火苗我也都扑灭了,我们走吧。”
两个人前后脚走着,郦婵君在前,相里松在后,她发上的银蝶被阳光照着,发出好看的光泽,相里松看见她青丝如瀑,又被撩到一边,露出雪白的脖颈,那上面还有细小的绒毛。
有时候他也能看见她脸上的绒毛,好像一颗水蜜桃。
腰带是银色的,裹着腰肢,按她的话说,这才像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女。
他忽然觉得她瘦了,比两年前。
相里松想,要是没有她体内的那个东西,或者他早早就消灭了那个东西,他们在一起该是多么轻松愉悦,她想做什么,他就天南海北跟她去,好过现在这样被石头压着不敢喘气。
郦婵君身子恢复差不多了,施法也七七八八没什么问题,但两个人还是牵着马走到了山下,等遇见有马的农庄,又买了一匹马,两个人各乘一骑,往小镇飞奔而去。
临近城门,郦婵君却越走越慢,最后她的马走着走着都能啃两口路边的草。
相里松拿不定她的想法,虽然他内心不愿意郦婵君去找她的娃娃亲对象,可他万事以她为先,还是要看她怎么想。
还不等相里松问,郦婵君先开了口:“师尊,其实不是很想去,但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
“什么事情?你真的要嫁给他?可他......”相里松有些着急,差点脱口而出。
“可他怎么了?”
“可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们也不清楚,你也没有见过他,怎么能这么草率呢?”
相里松找补回来。
郦婵君歪头:“师尊不愿意我嫁人?”
相里松觉得脸被日光照热了:“我......”
郦婵君却没想要他的回答:“其实我心里不是很想去见他。虽然我知道我爹当年订下这门亲事,临终时又嘱托我一定要嫁给他,是担心我没人照顾。可我总觉得不好。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这样做,好像是把我从一个人手上又交给了另一个人手上,我不需要旁人照顾也行啊。”
相里松忽问道:“那我呢?”
“什么?”郦婵君一怔。
“我带你上山,收你为徒,会不会也让你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你父亲把你交到了我手上。”
郦婵君摇头:“当然不是,我爹是我爹,师尊是师尊。当年师尊问我要不要上山修道,是我自己答应的,我自己选择的。当然不一样。”
相里松展眉:“走吧,我们去跟他说清楚,父辈订下的婚约是该有个交代,不用担心他会强娶你,我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为难你,”
郦婵君笑道:“好!那听师尊的,我跟他说清楚,我要解了婚约,我们走!”
两个人扬鞭策马,并肩往城中而去。
郦婵君的娃娃亲对象叫严大东,严家在当地也算是大户人家,郦婵君从小就在山上住,家里只是个温饱,也不知道她爹怎么跟严家结上的亲事。
不过这些郦婵君不关心,她在去严府前找了字摊写了拜帖,到了吕府前交给小厮,等着小厮进去通报。
师徒两个在严府前等了一会儿,没想到出来迎接他们的不是严大东,而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这妇人被一个丫鬟搀着,到了二人跟前。
她一见到郦婵君,泪水就盈满眼眶,叫了声:“妹妹!”
郦婵君正疑惑自己哪里又来个姐姐,那妇人旁边的丫鬟就小声提醒道:“夫人,我们进去说话吧。”
妇人点头:“对对对,我们进去说话,好妹妹,快进来,哎,这位是?”
她才注意到相里松:“这是你的......”
“丈夫”两个字差点就说了出来,郦婵君急忙介绍:“这是我师尊。”
相里松点点头。
妇人没太明白,点了点头:“哦哦,那快请进。”
几个人前后脚进了严府。
郦婵君悄悄给相里松使眼色:“这回是我们占理了。”
果然到了内堂,妇人摒退其余人,握着郦婵君的手:“妹妹,是我们对不住你,没跟你说一声就成亲了,是我们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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