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镇。
山雾还未散去,镇子里白茫茫一片,只有几家楼阁屋瓴影影绰绰在迷雾中戳出一个黑色的角。
天光已亮,日头却未升起。镇子里陆续有了人声犬吠,鸡啼猪叫。
买馄饨的小二哥打着哈欠竖起招牌,把刚打上来的井水倒进锅里,开始煮这一天的第一锅鲜汤。
锅里的水冒起小泡泡时,有人拍了拍小二哥的肩膀。
“小二哥,这馄饨怎么卖啊?”
小二哥随口就答:“三文一碗,您要几碗?”
再一转头,见来人是个身穿藕色衫子的少女,鬓发鸦黑,双瞳澄澈,脸颊堆粉,笑起来叫人心生好感。
小二哥的瞌睡一扫而空。
又重复一遍:“三文一碗,姑娘您要几碗?”
那少女伸出两个手指头:“两碗。”说罢又转头,“师尊,两碗够吗?”
小二哥顺着那少女看去的方向,这才看见五步之遥外,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这年轻男子穿了一件杏色衣衫,生得是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只是神情严肃,看着不好亲近。
那男子点点头。
少女便转过头来:“那就两碗,谢谢小二哥啦!”
她声音清脆,恰似夏日的薄冰碰瓷碗,说不出的悦耳。
小二哥脸上笑意更甚:“不客气不客气,二位先坐下吧。”
他转头去忙活,那少女与男子便在一旁的桌凳上坐下。
煮馄饨当然不是难事,更何况小二哥在出摊前就包好了不少,此时只需要下锅,煮熟,装碗就成,然而这回他特意放慢了手脚。
只听见身后那男子和少女交谈。
那少女道:“师尊,我听说这镇子上有个什么寺,可灵了,我们一会儿去看看吧,顺便也烧柱香好了。”
男子取了两个茶杯,先给这少女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倒一边点头,是在回应这女孩儿的话。
小二哥腹诽:这男的是个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少女喝完一杯茶水,大约是饿极了,招呼小二哥:“小二哥,好了没呀?”
“哎,好了好了,来了来了!”
小二哥一手一碗馄饨,满满两大碗放在了两人跟前:“嘶——两位慢慢吃,小心烫啊。”
小二哥用双手摸自己的耳垂,又默默去到一边收拾东西。
那少女把其中一碗放到那男子跟前:“师尊快吃!闻着还挺香呢。”
男子终于开了金口:“好,你也吃,小心烫。”
于是两人边吃边聊。
“我都好久没有吃馄饨了,在山上你们好像都不吃东西,我有时候会饿。”那少女抱怨。
男子放了勺:“你平时会饿吗?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呢?我们都辟谷,自然不用再进饭食,这倒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
“没有没有,我也不是老饿的,就是偶尔会想吃点东西。现在下山了,师尊就陪我多吃点吧,那个辟谷什么的,我还是再晚点学好了,这么多好吃的我都没吃到呢。”
那男子微笑:“其实学了辟谷也可以吃的,不过还是听你自己,想学了再学,不着急。”
少女也笑,像带着露水的花儿。
小二哥开始猜测这两人兴许是从山上下来的什么仙人,这话语里的“辟谷”他倒是听过一些。那少女与男子明明看起来年纪相仿,少女嘴里却一口一个“师尊”,这男子也许年纪很大了,只是变作一个年轻公子。
小二哥一想到这年轻男子估计是个白胡子老头在对小姑娘说话,不觉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又想到有的道观说道爷修炼要收女子当徒弟,其实就是鼎器,嘴上说是双修,其实干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
这小姑娘别是被这小白脸骗了。
小二哥添柴的手一顿,转眼向二人看去,只见那少女也转头看他,两只杏眼像是射出一道寒光,小二哥霎时间只觉得脑子昏沉,眼前都被雾遮了,不辨四周景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升雾散,他才猛然间回过神,再往那桌前一看,只有两个空碗和十枚铜钱。
至于刚才来了两个什么样的客人,他全然记不清了。
街上逐渐人声鼎沸,又有人来到馄饨摊前,小二哥立马收了十文铜钱,把刚才的事情也抛诸脑后,又满脸堆笑迎接客人了。
那男子和少女已然走远。
两人转到一僻静之处停下。男子只道:“婵君,以后不准调皮。”
“师尊,你都没听见他心里想的......”
“以后不要乱读别人的心,这样不好。”
郦婵君看着相里松的眼睛:“那我读师尊的心,这样好吗?”
相里松摇头:“我的心,更不可以读。”
郦婵君撇嘴,话锋一转:“师尊,鼎器是什么啊?小二哥担心我是你的鼎器呢。鼎器到底是什么啊?”
相里松点她的鼻尖:“你呀,你少在这里明知故问。”
郦婵君就坡下驴,抱住相里松的胳膊:“对,我是师尊的弟子,不是师尊的鼎器。”
相里松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泛红,轻轻挣开郦婵君的手:“好了,走吧。”
相里松像是有些着急,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往前走了。
郦婵君站在原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如鼓镭。
相里松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都知道的。
她生了病,相里松要带她去冥界。下山前又怕一着不慎,他还剖了自己半颗心。
尽管施法让她昏睡,可她在中途还是醒了,只是装着。
她亲眼看见相里松苍白着一张脸,划开了她的胸口,她却感觉不到痛。
相里松从里面捧出一颗已经枯萎漆黑的心脏,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她自己的心脏。
随后相里松又一刀划开他自己的心窝,从里面硬生生剖了半颗心出来,又小心翼翼放进她的体内。
醒来后她检查了自己的胸口,只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疤痕,如果不仔细看,连她自己都发现不了。
相里松说他的心不可以读。
郦婵君却说他的心不用读。
相里松不会让郦婵君变成自己的鼎器,但是郦婵君也许会让相里松变成她的鼎器。
想到这里,她眼睛一灰,又迅速恢复,快走几步追上相里松。
“师尊,我们去哪儿啊?”
“你不是说要去什么庙里上香吗?我们现在就去。”
空山寺。
这是归云镇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据说求财求子求姻缘求功名无所不灵,因此日日都有善男信女前来拜佛烧香,捐功德供海灯。
郦婵君倒是没什么求的,她只是想凑个热闹。
因此买了香,也只装模作样点上三根,拜了三拜,心想我拜师的时候都没这么拜过。
她快速拜完上了香,正想去别的地方转转,转头一看,相里松闭着眼睛,极为虔诚,也不知道在求些什么。
郦婵君站在一旁,看他拜了三拜,上香时却手一抖,相里松还是先把香插好,她急忙过去看,就见他手背几个红色小点,是叫香灰给烫到了。
郦婵君伸出食指,用指腹轻揉了那几个小红点儿:“不怕不怕,师尊是修仙的,香灰烫了也不影响。”
据说香灰烫了拜佛之人,那此人所求之事大多不顺,或坎坷颇多。
相里松垂眸看着郦婵君,忽地反手握了握她的手指:“不必担心我。”
郦婵君抬头看他的眼睛:“师尊求了什么?”
相里松眼珠乌黑,郦婵君一望望不见底,便忍不住要多看看。
还不等相里松回答,就过来一个穿着富贵,身体富态的少爷,一把推开两人;“你们两个不要在这佛门之地卿卿我我,你们不拜别人还要拜呢。”
两个人后退几步,就见这胖少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求求菩萨保佑,保佑我娘子顺利生产......”
郦婵君与相里松相视一笑,自然而然松开手,就要前后脚出了大殿。
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后面人声嘈杂。
“吕公子,您怎么了吕公子?”
“哎,少爷,您醒醒啊少爷!”
“这是怎么回事?这刚才还好好的。”
......
郦婵君与相里松又立马回来,原来人群中倒下的那位吕公子正是刚才推他们的胖少爷,此时不知为何忽然晕倒,在大殿负责的和尚连忙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沙弥把他抬了出去。
人群议论着又散开。
郦婵君却戳戳相里松的胳膊。
“师尊,你看。”
相里松顺着郦婵君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大殿佛像本来是佛目半合,神情悲悯,此时却是双目圆睁,嘴角上翘,似笑非笑,邪气森森,浑身更是被一团黑气包裹。
相里松护着郦婵君出了殿外,又悄悄在她身上画了个护身符:“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郦婵君点点头,目送相里松离开,她才慢悠悠下了台阶,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也很多,但中间那个算命问卦的摊子人最多。
郦婵君挤进去,给算命的先生报了个生辰八字,笑吟吟道:“先生,要是算不准可不给钱啊。”
那人掐算了一番,胡子一吹:“姑娘,你是存心捉弄我吧,这八字的主人早就不在世了!”
“什么......”
“你快起开吧,我们还算呢......”
郦婵君被推搡着出了人群。
怎么会这样,她给的明明就是她自己的八字。
他怎么会说她已经死了呢?
正疑惑间,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婵君。”
她下意识循声望去,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不是相里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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