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看来判断有误。”
黄卓然说着，终于停下不断尝试联网的操作。
它轻轻放下连接导线，尴尬地搓了搓前肢，转而对陶永安说道：“你们这托梦……一时半会儿可能还结束不了。”
“出什么问题了？”陶永安不解。
陶永安探着头往那边看，只瞧见监视控制台上漆黑一片，那正是托梦未成的待机界面。
“我试了好几次，梦境始终连不上。”
听见这番话，一旁守着教授的包鸿急忙问出声来：“为什么啊黄老师？”
“可能是阳间上面又出了什么大事情了？总之是导致现在网不好。”
黄卓然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它只是听说，之前几次试用都出过类似的问题，于是按它听说的原因，推测出了这个答案。
陶永安也有些担心，询问道：“卓然，那现在怎么办？”
“只能等了，等网好……”
“等？”包鸿用手狠狠地搓了一把脸，打断了黄卓然的话，“可老师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黄卓然闻言，也觉得不能就这样算了，继续拿起连接导线，再次尝试了一遍。
不出所料，结果依旧如此。
黄卓然心想，难怪这个托梦仪器始终没有大面积投入使用，老出现这样的问题，哪只鬼能接受得了！
黄卓然无能为力地看向包鸿：“抱歉，除了干等，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包鸿闻言更加头疼了。
他深知黄卓然所言非虚，连不上就是连不上，现在即使是催促黄卓然也没用，甚至哪怕直接找它领导孟开霁孟处长亲来也没用。
因为这个情况，他之前想给尚志鹏托梦时就曾遇见过。
上次工作鬼员就告诉他，连不上是网不好的缘故，但包鸿觉得，这恐怕不仅是网不好的原因——毕竟他的梦说连不上就一直连不上，可工作鬼员自己的梦倒是轻而易举连上了。
包鸿焦虑不安地转着圈，叫躺在托梦仪器上的尚志鹏看得心烦，无奈地闭上眼：“小包，别转了。”
“老师，我着急啊。”
包鸿满面愁容，十分担忧尚志鹏肉身在阳间的处境。
“你急什么？我都不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尚志鹏安详地闭着眼，“你们不是说我阳寿未尽嘛，现在肯定死不了。”
立于一旁的陶永安见状，轻叹一声，向尚志鹏解释着：“尚教授，这可不能混为一谈。”
阳寿，是生死簿统计前世功德后，按照一定公式带入数据，对今生寿数进行推算的结果，通常来讲，这个运算结果对死期的预估十分准确。
一般情况下，阳寿定了就不会因为外力而改变——但千百年来，总会有些例外，历史上修改过生死簿的神鬼有好几个，生死簿自己出错的情况也不少，所以近年来才开发了电子生死簿，能够通过程序，实时自查，确认有没有错漏。
好比现在，生死簿上尚志鹏阳寿未尽是事实，可他如今魂魄离体，来了阴间也同样是事实。如果不早日送他还阳，尚志鹏阳间的肉身被火化，生死簿就会以为是自己算错了，自动更新，寿数也就归零了。
尚志鹏听见陶永安的话，却始终没有睁眼，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卓然看尚志鹏闭着眼不说话，还以为是不知不觉间连接上了梦，怀疑地盯了好几眼监视控制台，却发现画面依旧漆黑一片。
黄卓然这才明白，尚志鹏就是单纯没说话，于是提议道：“要不然换个托梦对象呢？”
包鸿赞成地点点头：“这主意行，我上次没连上老师，就给宋教授托梦来着！黄老师，你看看能不能连教授儿子的梦？”
“现在这个时间……”陶永安看了看时间，略有几分怀疑地出声问道，“你确定对方在睡觉？”
现在是阴间第二、第三工作时的过渡期，在阳间来讲，正处在十一二点，尽管陶永安并不认识尚教授的儿子，但她猜测，那个岁数的年轻人，这个点可能不会睡觉。
“不管了，先试试再说。总不能等死吧？”包鸿将尚志鹏儿子的信息告诉了黄卓然，让它换个人托梦。
黄卓然再次进行起链接梦境的操作，但结果显而易见，依旧没有成功。
包鸿这家伙，急得快哭出来了，喃喃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直到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尚志鹏，才终于睁开眼，他方才的沉默，似乎只是在为自己做心理建设。
此时，彻底说服了自己的尚志鹏，果断地打断包鸿，看向包鸿缓缓说道：“什么怎么办，连不上，那便是我命该如此。”
“但是——”
“行了，别但是了小包。就算托梦保住了肉身，我修好bug上去照样还是个植物人，醒又醒不过来，又有什么意思？”
包鸿看向尚志鹏，呆愣地思考对方所说的话。
“不用连了，黄大仙。”
尚志鹏挥挥手，制止黄卓然再次尝试连接托梦仪器导线的动作。
黄卓然好像被“黄大仙”这个称呼震惊到了，果然没再继续下去。
尚志鹏一个翻身，利落地从托梦仪器上下来，接着对包鸿说：“我其实没那么想还阳，上去在动也动不了的躯壳里等死，还不如留在阴间呢。”
“您留下来干嘛啊？”
包鸿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放着好好的阳间不待，要留在阴间？
反正他包鸿若是有得选，就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地府干。
可惜，上天并没有给包鸿留下任何选择的机会——他生前被室友下毒害死，早就没有了肉身，所以自然也没有了还阳的机会。
“小包，你不懂。”
“您都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尚志鹏飘到包鸿跟前，苦笑着回忆前些日子的状态：“我的意识分明清醒着，清楚地知道周遭真实发生的一切，却因为没有办法控制躯体，依旧对现实无能为力……你懂那种感受吗？”
“小包，你不知道，那对我而言有多痛苦。”
“即使我舍不得我家宋老师，舍不得尚洋，但我也早就动过要去死的念头了，只是因为我动不了，做不到，所以还苟活着。”
“现在，是上天替我做下了决定，我接受了。”
包鸿从来没想过，对现在的尚志鹏来讲，活着居然是那么费力又痛苦的事情。
“谢谢你们。”尚志鹏很郑重地道谢，“但是，别再为我的事儿费神了。”
其实，尚志鹏并非完全不想还阳，所以在起初听陶永安说要帮他回去时，他还是充满期待的。
只是事已至此，他既然注定无法还阳，又何必再强求，给陶永安与包鸿添麻烦？
除开劝解包鸿的客观原因，尚志鹏的话也并不假，他确实……不想回到那具破败的身体了。
陶永安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顺着尚志鹏的意见来。
于是陶永安颇为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身向黄卓然说道：“卓然，今天就先这样吧。”
“陶工，真的不再试试了吗？”黄卓然一边仔细地收拾着设备，一边又犹豫地看了看尚志鹏，轻声询问陶永安。
“不了，尊重教授的选择吧。”陶永安摇摇头。
等到一行四鬼出了托梦室来到楼下大厅，陶永安再次郑重向黄卓然道谢道：“卓然，谢谢你了。今天给你添麻烦了，下次你休假我请你吃香火，今天我们就先带尚教授回开发中心了。”
“都是小事儿，陶工别和我客气！”
“好好好，不和你客气！那你赶紧回窗口忙去吧，别让小树把你‘零投诉示范窗口’也搞得暂停服务了。”
陶永安这句话一说，顿时叫本来还想再寒暄两句的黄卓然闭上了嘴，转头向窗口那边看去。
办事窗口那边嘈杂无比，似乎是小树同鬼发生了争执，黄卓然黑溜溜的眼睛定住了，一张毛脸上生动地显露着震惊。
“陶工，下次有空再聊，我得先走了！”
话音未落，便不再保持直立姿势，前后四肢并用，迅速地爬向了它自己的工作窗口。
陶永安收回目光，看到身侧尚志鹏、包鸿师徒拉拉扯扯，招呼道：“走吧，咱们回开发中心去。”
回程途中，包鸿开灵车的速度放慢了许多，以便分出神来同尚志鹏讲解阴间的生活环境。
车外永夜的黑暗里，高楼林立，灯光绚烂，一个与阳间截然不同的世界在眼前徐徐铺展开来。
陶永安听着包鸿在前排絮絮叨叨，看着车窗外的风光，心中想法万千。
今天这事情，陶永安始终觉得有些蹊跷，本想和包鸿聊聊，但尚志鹏在，有些话便不好细说。
起初发现电子生死簿出了bug，错抓生魂，开发中心研究了许久，才认定是因为那些生魂和寰宇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才会被误判错抓来地府。
若按他们从前的推测，这些生魂都是与寰宇产生某种未知的纠葛后才被误抓的，尚志鹏这事儿就禁不住细想了，叫鬼越想越不对劲——
假如尚志鹏是因为意识上传本身，而与寰宇产生了那种未知的纠葛，从而被误判带下阴间，那他们即使托梦也保不住尚志鹏的肉身，因为意识上传的手术已经做了，再托梦让宋文嘉宋教授别送他去寰宇也已经晚了。
换而言之，若他只是即将要被宋文嘉教授带去寰宇，还没有正式进行意识上传，也就没有与寰宇产生那种纠葛，他目前为止，应当就不可能被带下地府。
可如今尚志鹏已然被抓错，那就证明，他一定在某种方面受到了寰宇侵蚀，不是因为此次意识上传，也一定有别的原因。
陶永安当然知道，尚志鹏是保守派，他自己也并没有和寰宇接触的印象，但这岂不是就证明，问题的关键出现在宋文嘉教授身上。
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尚教授成功给她托梦，让她别去寰宇，她会听吗？会帮忙保下尚志鹏的肉身吗？
更遑论如今，托梦不成，还阳路远，尚志鹏的未来究竟是成功还阳，还是滞留地府，全系于宋文嘉一身，只看宋文嘉在阳间如何选择。
陶永安越想越严肃，不由得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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