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又短暂的一天过去了，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宋书睡得安稳深沉。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谢必安已经来了，他递过去一本任务簿给宋书，“工作来了。”
宋书接过任务簿，认真看了起来。
亡魂档案：
姓名：赵立山
年龄：33岁
职业：大厂程序员
死因：猝死
死亡时间：01:34
特征：178cm，84kg，心脏位置闪烁红色404提示符
宋书能看到的世界和谢必安看到的是一样的，所以她也能看到其他鬼差们需要带回去的魂灵。那些需要引渡的魂灵都会有特殊特征，谢必安会在任务簿里写清楚，方便宋书查找。
“昨天你来找我其实是为了这个？”宋书看向谢必安。
“嗯。想着你难得有朋友来，就给你放一天假吧。”谢必安把任务簿收到手中，“凌晨我去的时候他没跟我走，白天范无咎去找你我就让他帮我把任务簿带给你，谁知道这小子不光没带，还批评我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干！晚上我只好自己来一趟。”
“知道了，一会儿就去看看怎么回事。”宋书下了楼，桌上还有早餐，保温餐盘被打开了，陈姐一如既往地细心。
“今天不在家吃午饭和晚饭。”宋书给陈姐发消息报备完，吃了口早餐就出门了。
宋书开车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出来散步的程渡。程老爷子本来还想问宋书点什么，看她难得开车出门就知道她的任务来了，所以也没继续打扰她，只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宋书到达那个IT公司的时候，在楼下转了几圈也没看到赵立山，想来还在楼上。
她拿出名片，以程氏慈善基金会理事长的身份表明想要与这家公司洽谈一下公益项目数字化开发的合作意向，顺利地被接待上了楼。
宋书被接到了会客室。会客室的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繁华而喧嚣的白日光景，会客室的另一边是被格子间囚禁住的一个又一个不自由的灵魂。
宋书以随便逛逛为由，终于在26楼看到了那个心脏跳动404错误提示的赵立山的灵魂。
宋书站在门口，与他眼神对视，赵立山发现除了昨晚的白无常，竟然还有人能看见他，他立刻跟上了宋书。
宋书跟接待的人说今天临时出现了其他工作，下次带上方案再来拜访，然后带着赵立山上了车。
“你能看见我？”赵立山跟了宋书一路，直到坐上宋书的车。
“嗯。”宋书回到。
赵立山知道，她跟昨天那个白无常完全不一样，那位虽然也是二十来岁的帅小伙子的模样，但他背后冒着悠悠的绿光，而宋书身上什么都没有。
“你是怎么死的？”宋书直截了当地问他。
“你可以帮我？”赵立山也是直截了当。
“看档案应该是猝死的？”宋书问。
一般这种情况，大概就是公司压榨员工，导致员工猝死，为了不影响公司的声誉，假以各种原因不承认员工是因为加班猝死的，找到各种理由，然后给一笔抚恤金而不是赔偿金安抚一下家属，就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员工大概心怀不满，不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迟迟不肯离开。
宋书正在思考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时候，赵立山温和地说，“可以请你帮帮我吗？别让我女儿知道。”
宋书的思考停了下来，她看着赵立山，迟迟没有说话。
“那先去找你太太。”宋书说。
“我太太生完孩子就去世了。”赵立山说道。
宋书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孩子在？”宋书问。
“在隔壁邻居家。”赵立山说。
他父亲走得早，母亲三年前刚去世，所以到现在为止，女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平时都是他自己带孩子，请了个保姆每天负责接送和晚餐，如果他加班太晚，保姆走的时候会把孩子放在邻居家。邻居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也很喜欢他的小孩。
虽说是猝死在岗位上，但平日里赵立山加班到9-10点也能回家，对他而言不算是压榨得特别严重。就是最近项目比较着急，不得不连续加了好几天班。
可他需要钱，养女儿需要很多钱。幼儿园需要钱，保姆需要钱，以后上兴趣班也需要钱，他和孩子的衣食住行需要钱，房贷需要钱，偶尔麻烦了隔壁邻居也需要给点感谢。
他享受着高额薪资，能保护他和女儿衣食无忧，所以他很少抱怨，公司让加班就加班，毫无怨言。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既是一位好爸爸，也是一位好员工。
很可惜。
“先去看你女儿。”宋书说着，让赵立山给了地址。
与地府合作的这十九年，宋书已经听过千奇百怪的故事，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很多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动容。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一路上她大概了解了赵立山的情况。他父亲走得早，母亲将他拉扯长大。他和妻子是校园恋爱，结婚那年双方家庭共同努力在东城买了一个小房子，他和妻子一起还着房贷。本来以为至此要开始过上幸福生活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全球疫情让妻子成为最早感染的那一批人，她还是个孕妇，最后孩子生下来，妻子却已无力回天。
他小心翼翼地当起奶爸，孩子刚出生时母亲帮着他一起照顾，日子还不算艰难。但母亲多年操劳落下病根，再加上也不小心感染，最后撒手人寰。
赵立山走过了自己人生中每一个艰难时刻。父亲离世时他正值少年，哭的悲伤又恳切；妻子离世时他刚当父亲，哭的悲怆又动情；母亲离世时他刚升职加薪，哭的悲哀又压抑。
可所有的艰难时刻都不及此刻，不及此刻他自己离世时看到了无忧无虑的女儿。
邻居家门打开的时候，女儿奔跑着出来迎接，“是爸爸回来了吗？”
门外，站着一个漂亮姐姐，长长的黑发像绸缎一样垂至腰间。
“你好。”女主人开的门，赵立山女儿看不是爸爸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打了招呼，“姐姐好。”
“是阿姨。”宋书蹲下身去，视线与赵立山女儿平齐。
“你好，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宋阿姨。”宋书跟她说完又站了起来，“你好，那个…”
她正要跟女主人解释，谁知女主人立刻说，“我知道。早上社区和警察都打过电话来了。”
她的声音很小，暗示宋书不要让小孩听到。
“我叫宋书。”宋书伸手自我介绍。
“我是陆明月，进来坐。”陆明月将宋书迎进家门。
“我先生去上班了。我今天请了一天假，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陆明月问。
宋书带着赵立山一起进了家门，赵立山看着他的女儿，突然就流下泪来。
“朵朵去房间里玩会儿好吗，陆阿姨和宋阿姨有一点点小事情。”陆明月把朵朵抱进了卧室，赵立山跟了进去。
“赵先生好像没有亲人在世，社区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先照顾一下他女儿。”陆明月说，“宋小姐，请你先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朵朵。”
宋书看着陆明月，感叹赵立山唯一的好运气就是遇到了这样的好邻居。
“我是来接朵朵的。”宋书说，“也不好麻烦你们太久。”
先把赵立山的女儿接回去，她再和赵立山一起解决问题，然后把他引渡回地府。
“这个……”陆明月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朵朵都不认识你，我也不能验证你的身份……赵先生也没跟我们说过他有一个姓宋的朋友……我们……”
陆明月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宋书，反而让宋书觉得她更好了。
“那你还邀请我进屋坐坐？”宋书看着她。
“来者都是客嘛。”陆明月尴尬地笑了笑，“进屋坐坐还是可以的。但把孩子带走我多少有点不放心，毕竟孩子是赵先生交给我们的，我们肯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理解。”宋书点了点头，至少赵立山见到了孩子，“那这几天辛苦陆小姐，等事情处理完我再来拜访。”
“没事的。都不容易。”陆明月朝宋书点了点头。
是啊，都不容易。
宋书轻轻敲开卧室的门，看着赵立山。
“朵朵，宋阿姨要走了，来跟阿姨说再见。”陆明月说。
“宋阿姨，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朵朵抱着她的玩具小熊，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问宋书。
宋书没有接话，她和陆明月相互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赵立山。
陆明月说，“爸爸好像有工作要出差几天，他很快就会回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宋书今天已经看到赵立山哭了两次。
一开始见到朵朵的时候还只是克制地流泪，而此刻他却已经泣不成声。
赵立山蹲在朵朵旁边想要抱她，却怎么也抱不住。
宋书暗示赵立山现在要走了，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
宋书明白了他的游离时刻。
她仿佛看到了昨天他无法被白无常带走的样子，就像现在他不肯跟宋书回家一样，他只想待在女儿身旁，越久越好。
他甚至可以一直游离在人间，陪着他女儿慢慢长大，当一只孤魂野鬼好像没什么可怕。
宋书引渡亡魂时见过许多情绪，诸如爱、恨、贪、嗔、痴，这些情绪让魂灵们不舍人间，难以引渡。但这些情绪中绝大多数都可以很快被消解，唯有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在这浑噩人间永远驻足。
就像赵立山，如果他的停留是因为对公司的恨，那宋书大可以帮他处理公司，报警或起诉，只要事件圆满解决，他就能好好跟她走。
可“爱”不行。
爱是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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