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烈日如炼金火炉,恨不得将步履匆忙的行人烤透,空气被灼得沸腾,无声尖叫着在世间万物掠夺,山川湖海饮罢还不够,只得再将人们挥洒的汗液尽数舔尽,方能解这燃眉之“渴”。
蒸发来的水雾被层层吃尽最后归于天上,云层越积越厚,在空中悬挂摇摇欲坠,直至漆黑的深夜被一条白色巨闪划破,世间登时被照亮如白昼,轰隆声接踵而至,踩着鼓点般给这厚云劈碎,化成雨滴散落开来。
待惊雷歇罢,时钟在午夜时分准时敲响,钟鸣以震天之势响彻,在万千魂魄翘首以盼下,阳间日历缓缓揭过一页,正式迈入七月初一。
天刚微亮,还下着蒙蒙细雨,街上行人无一人打伞,细密的雨水不断溅落,滴到人身上时竟没留下半分湿迹。
许茂手里紧攥着一张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手画地图,皱着眉在原地来回踱步,根据指示眼看快走到图中标着红点的目的地,却被这巷中密密麻麻的人群堵在此处前进不得。
他将图纸高举在天,把面前街道与地图比对着看了又看,想确认路程无误,却只能看到不断攒动的人头,人人比肩接踵,甚至大部分被挤得只能单脚站立。
等了半天,见人群没有丝毫向前走的迹象,许茂搓了一把脸,终是鼓起勇气拉住一位面善的路人询问。
“哎,您,您好,打扰一下,请问前面那个路口是灵魂行为规范综合办事处吗?”
因毫无防备,路人被拉了一个趔趄,竟也不恼,回过头先将许茂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衣着普通,满脸懵懂,一副乖学生的样子,笑着答非所问,“你是第一次来吧?死了多久了?”
许茂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不知该怎么回答,嘴又张又合,嗫喏了半天才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见他神情痛苦,那人料定他是刚死没多久,还不适应当下的身份,老大哥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看开点,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说罢手往道路尽头一指,“这个路口可不是,还要在前面左拐走两公里,岔口向右走,过了那个大桥,再走个三公里就到了!”
许茂大吃一惊,他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得了,谁知大家都和他想法一样,按现在这些人数,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排到他。
那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今儿是初一,正式开始报名的日子,大家也就能在这个时候回阳间看看心中所念之人。自是万人空巷,大家都赶着来了,不然到了十五鬼门大开,手续还没办好的话,可就来不及啦。”
许茂不解地问:“那要是手续没办好,今年难道就没有回人间的机会了吗?”
“当然了!”路人耐心解答道:“这几年管理严格,阳间可不是之前那样想去就能去了。报完名还要一路审核调查,手续繁琐得很呐!再加上现在滞留的魂魄这么多,要是不早早来排队,等到十五之前手续还没走完的话,今年可就回不去喽!”
许茂闻言低下头去,秀气的脸上满是落寞。
他是家里独苗,父亲在他年幼时因病去世,只有母亲一人将他拉扯长大,这些年奔波劳累,也是一身病痛,却天有不公,在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却突遇车祸,横死当场。
想他孤苦一生的母亲本能安享晚年,却遭此丧子之痛,孤单一人留在世上,叫他怎能放心。
他单手插进裤兜里,神经质般大力搓揉着,兜内好像装了些球形硬物,拨起来咯咯作响,他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眼前的人群能走的快些再快些。
“我靠,芭比Q了家人们。”柳烟烟刚进办公室,便瘫痪一样倒在离她最近椅子上,面如死灰。
“我刚才爬到顶上向街上看,密密麻麻的可全是人头啊,浅浅预估一下,今年的亡魂可比之前足足大了多了两倍,到十五号之前就别想着能准点下班了。”
“柳烟烟你也太乐观了,十五之后我们还要核对灵魂返回人数,和地府实时对接呢,这更是一点岔子也不能出。要是漏了哪个让他钻着空子,藏在阳间不回来,那我们要吃的苦头可就多了。”
电脑后面传来幽暗的声音,一个男子带着一副高度近视加散光的厚重眼镜,深深的黑眼圈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副标准的“鬼”长相。双手快速地在键盘上啪啪敲击着,不忘补刀道:“也就是说,不光是十五,整个农历七月我们都别想准点下班的事了。”
“孙政,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沉默是金?”柳烟烟无力地朝他他比了个中指。
“对了,头儿去哪了?好几天不见人影,还有不是新来一位同事吗,怎么也一直没露面。”孙政停止对键盘的攻击,抬头问。
柳烟烟立刻来了精神,将前些晚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大讲一番,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讲龙去脉说完,连喝了三杯水,方才止渴。
“不管这事是谁在驱使,他赶在这个节点闹事,定是想趁着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混乱之际,下一步大棋。”孙政扶了扶眼镜,皱眉道。
“对啊,老大当天晚上直接去地府开大会商讨去了,这事恐怕棘手得很。”
孙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方才说,新派来的那个人,叫楚青寐?”
“是啊,你认识他?”柳烟烟不解。
孙政压低嗓子说:“以前还在地府当差的时候听别人说起过这个名字,名气可传奇得很,说他是人与妖违天道结合所生,一出生自带强劲魔力,他母亲刚生产完就力竭而死,他爹为了保他,在人间东躲西藏好几年,也是作恶不断。”
“我靠!这么狗血!”柳烟烟兴奋地直拍大腿。
孙政翻了翻白眼,接着说:“地府当时集结好几班人马,才将他们父子二人抓住,他爹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则因年少,未犯下什么过错,只留在地府,却因半人半妖的身份饱受诟病,想来日子也不会好过。至此多年再没有消息。”
“哎呀呀,这么悲惨的身世,楚青寐这个人心理肯定狠扭曲吧。”柳烟烟啧啧摇头,想到要和这人共事,心里也是不住嘀咕。
“别的到不清楚,只听地府见过他的人说,楚青寐逢人就笑,不管对方是好意还是因为他的身世故意刁难,总是端着一副纯良无害的笑脸,可是这表情却越细看越毛骨悚然,可谓是笑里藏刀啊。”
柳烟烟听起了兴致,正缠着孙政多讲点细节,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她起身开门,见门外人长身玉立,一身板正的西装衬得他腿长腰细,反光的镜片底下眼神晦涩不明,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来人正是他们方才一直在议论的楚青寐。
柳烟烟一脸尴尬,也不知他们二人说的话有没有被这位当事人听见,但见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只得干笑着引他进屋,疯狂对着孙政挤眼道:“孙政,我们的新同事来啦!楚青寐!”
楚青寐依旧笑着,跟同样一脸尴尬的孙政打着招呼。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柳烟烟手和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只好没话找话地带着楚青寐参观他们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简陋程度外人看了只怕以为是从街上骑着三轮车,举大喇叭高喊回收二手家具的小贩手里七拼八凑临时搭建出来的。
空荡的屋子里只有零星几个桌椅板凳,唯一的一个黑色沙发,看上去也是行将就木,不知为何,沙发上到处都是尖锐的抓痕,两边扶手和靠背处更甚,外皮已被摧残成流苏状的布条,填充物都露了出来。
“请问这桌子是用来干嘛的?”楚青寐指着屋内明显与其他家具画风不同的桌子问。
此桌通体洁白,毫无瑕疵,看着木料价值不菲,怪的是桌上没有任何办公用品,只在中间放了一个巨大的珊瑚绒软垫,细看上面沾满了黑白花的绒毛。
“哦,这是我们所里猫的桌子。奇怪,平时这个点早早就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柳烟烟说罢便也不顾楚青寐,嘴里啧啧啧叫着,低头找起猫来。
“鬼市怎么会有猫呢?”楚青寐问。
“哦,是老大捡的。”柳烟烟头也不抬的应道。
此猫是周棂在人间出外勤时偶然所救,谁知就赖上了一样,周棂走哪跟到哪,竟就这么跟在屁股后面进了鬼市。周棂见他一凡间之物居然能这么随意进出阴阳两界,也觉稀奇,就随它去了。
猫就这么自然地在办事所落了家,因为总喜欢吃周棂的剩饭,被柳烟烟取了个名字,叫狗剩。
“周处长可真是心地善良啊,路上的猫猫狗狗,都能捡回来养着。”楚青寐眼睫低垂,嘴角一直勾着的微笑有些许僵硬,突然冒出来这一句。
“啊?你刚说什么?”柳烟烟忙着找猫,并没在认真听。
楚青寐眨了眨眼,神色如常,“没事。我们这边工作是怎么安排的呢,劳烦抽空跟我讲解一下。”
柳烟烟正待开口,突然传来一阵霹雳乓啷响,周棂风风火火推门而入,神色额外肃穆:“有线索了,烟烟,你跟我去凡间一趟。”
“啊?现在吗?”柳烟烟大吃一惊,“可是今天是初一,马上要给亡魂登记办理返乡申请了,可是忙得很。”
周棂眉头紧皱,显然是把这事给忘了。他在屋内巡视一圈,指着站在阴影角落,从他一进门就直勾勾盯着他的人说:“楚青寐是吧,你刚来还不熟悉业务,就留烟烟和孙政在这,你跟我走,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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