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木材燃烧的味道,三人不约而同偏开头。
宋时祺声音极小,几乎只有口型:“她一个人偷偷玩火?”
宁玉和龙婆此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没办法给他一个准确的回答,等那阵烟雾散去之后,屋内清醒清晰不少。三人脑袋挤脑袋,一人一只眼睛,透过一方小孔朝屋内望去。
这房间宋时祺不知道来过多少回,除了阴暗一些也没什么不同,此刻屋内除了他熟悉的陈设,还放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物件。
一米高,半米宽。
说没见过,只是没在苏家房间内见过,但与之类似的东西,宋时祺却见过,还是两次。
一次在灵阳观,歪门邪道妄图炼人丹;一次在地府,前任鬼王欲纳他生魂。
宋时祺抬头,看见这种东西,他不可避免地想到曾经桃花观的种种。他想跟宁玉说点什么,或许是感慨,或许是惊讶,可一抬眼看见宁玉凝重的神色,张了张嘴也没吐出半个字。
恢复记忆之后,宋时祺也曾惊讶过曾经的自己如此张扬,意气风发到有些跋扈狂妄的地步。重新经历那些过往的时候他还带着自己现在的思维,几次试图参与,总觉得能改变些什么,想告诉曾经的自己不要那么冲动,要三思而后行,要听师兄的话。
当然,对于过去,他也只是旁观者。
如果真的能改变,他一定不会让天雷贯穿宁玉的胸膛,他要让那颗心脏永远有力地跳动下去。
可他只能看着宁玉走向既定的结局,看着宁玉再一次倒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无能为力到向浮光掠影求助。他终于明白后来的自己为什么如此循规蹈矩,他和宁玉,好像各自朝着彼此的样子发生改变。
因为他害怕再重温一遍当时的无助和痛苦。
他失去了记忆,身体却记得那时候的痛苦,痛到极致,心尖发麻,求神告佛想寻找一丝生机,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告诉他这就是狂妄的代价。这种痛苦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一旦有了挑战规则的念头,就会产生恐怖的错觉。
他一次次将魂魄送入地府,不论他们如何哀求,宋时祺只给他们两个选择,回地府,或是魂飞魄散。他浑浑噩噩的样子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每一个被他镇压或是打到魂飞魄散的灵魂。他一次次想要得到一个恢复记忆的机会,心底却又隐隐传来不安感,告诉他往事不可回首。
是宁玉在消散之前告诉他往前走,也是他害怕恢复记忆后的难以承受。
如果是以前的宋时祺呢?
他会不会听这些冤魂的解释,然后撸起袖子给他们报仇,沉冤昭雪,尘归尘土归土?
宋时祺没跟宁玉说,自打恢复记忆之后,两种不同的心性不断撕扯着他,一个叫他沉稳,一个叫他嚣张。
他看着底下矮躲炼丹炉,不知道面前的宁玉是不是也如他一般想到曾经,又想到现在,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但放在以前的宋时祺身上,他一定不会想这么多。
果然是成长了,宋时祺说不出自己是欣慰还是心酸。
宁玉察觉到他的目光,跟着抬头,微微挑眉询问“怎么了?”,宋时祺看了一眼龙婆,又摇摇头不说话。
但他这副表情宁玉可太熟悉了,很多年前在桃花观的时候,宋时祺嫌弃他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不太看得惯他这个师兄,至少在宁玉眼里是这样的。所以发生什么宋时祺都很少跟宁玉说,大多是他自己从蛛丝马迹中看出来的。
可宋时祺好动,话也多,宁玉不跟他说话,他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天,胡思乱想,脑海里各种小剧场。明明还是个少年,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哀叹连连,颇有一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那个时候宁玉就知道,宋时祺是个内心很丰富的人。
现在的他表情与当时如出一辙,不知道又胡思乱想些什么,眉毛都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可怜。宁玉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他,这种小动作或许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有一点不能忽略——
触碰代表着存在。
宁玉在告诉宋时祺,不论如何,他在宋时祺身边。这对两人来说就够了。
两人的默契无需多言,在这种时候的小动作的确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像是一支队伍里只属于两人的暗号。有了这个暗号,此后不管是否会走散,都能靠这瞬间贯通的心意支撑下去。
两人相视一笑,这么明显的眉来眼去龙婆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了,余光里这两人不仅暗送秋波,还勾着小指尖你侬我侬,要不是现在在房顶上地点不对,龙婆怕是要给挑眉一人一拳。她白眼一翻,一头顶开两人,一副“你们不看我自己看”的架势。
宁玉干咳一声有些尴尬,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多隐蔽。宋时祺倒是不以为然,拱着拱着又把自己的位置挣回来了,还不忘继续拱两下,把宁玉的位置也让出来。龙婆被他脑袋尖盯着退了几分,有些无语,又白了他一眼。
宋时祺嘿嘿一笑,有了宁玉的那一点安慰,他将方才的心绪完全抛下,一心一意盯着屋内。炼丹炉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屋外传来一些诡异的声音,像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又像是信徒在虔诚祷告。
穆兰比几百年前老了很多,身材佝偻,站在炼丹炉旁边稍显瘦小。屋外的声音近了一些,宋时祺听了一阵,那声音忽而从身下传出来,穆兰的嘴巴动着,不是声音变近了,是穆兰也加入其中。
房间门被风吹开,一只只幽魂缓缓走进来,绕在炼丹炉见,顷刻间便投身火堆,化作一缕青烟。
一只两只......无数只幽魂化为无数缕青烟,在屋内环绕,像是无法解脱的怨气被困于此,找不到出路。
宋时祺实在忍不住了,能忍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他猛地抬头看向宁玉,压低声音:“她要干什么?!”
宁玉沉默片刻,看向龙婆:“她没放弃过,她想给小春儿补全七魄。”
龙婆闻言,回望宁玉,她有些诧异他能猜出这些,但想到他的身份,知道这些也不难。她点点头,“没错,我一直在想这么多魂魄有什么用,现在看来,这些魂魄是为了铸成尸狗,填补给小春儿。”
宁玉面色仍旧没有放松,看起来这方法并不稳妥,果然,龙婆说完之后,他继续补充:“但怨念一多,危险也多,若是失手,老街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怨念一旦生根,就会愈演愈烈,演变为实质的危险。这些魂魄不甘沉寂世间,便会想尽一切方法留在人间,最快的方法就是附身,抢占活人身体。
宋时祺继续往下望去,只见外面的幽魂一个接一个像下饺子一样跳进火里,他盯着冒烟的炼丹炉,“如果这些魂魄这能作为材料,那炼丹炉里的是什么?总不会是小春儿吧。”
再怎么说小春儿也是凡人躯体,又不是孙悟空,穆兰做这么多也是为了他,不至于大义灭亲把他塞进炼丹炉给炼了。到时候炼不出来火眼金睛,恐怕只能出来一具焦尸。
宁玉和龙婆都回答不上来,纷纷摇头,见宋时祺想不通,宁玉按按他肩膀以示安慰,“再看看,应该不会......”
话未说完,外面的祷告声突然乱了起来,起初是一声,随后像是石子丢进池塘激起涟漪,一声声似是耳边密语的声音忽然变得乱七八糟。一瞬间,阴风阵阵,白色雾气瞬间变暗,像是带着怨念的青烟终于找到出口,席卷而上。
除了三人,穆兰也发现了不对劲,或者说比三人更快做出反应。屋内没来得及跳入火海的幽魂有了刹那间的迟疑,穆兰手指一勾一拉,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银丝如毒蛇一般缠上好几只幽魂,它们瞬间失去身体的控制权,被强行拽进火海,化作阵阵青烟,消散世间。
穆兰没停下动作,几步冲出屋外,动作快得不像是一位老人,还是一位看不见的老人。宋时祺感觉自己只是一眨眼,她就消失在屋内。
三人目光齐齐追上那道身影,只见穆兰一手一个掐住两个妖魔,一转身就顺势将其丢入烈焰之中。她如法炮制,一连捉住好几个,三人看得心惊胆颤。
宁玉肌肉隐隐绷起来,这是他要动手的前兆。“怨气太重,她控制不住这些东西了。”宁玉死死盯着下面的情况,只等一个出手的机会。
龙婆点头:“还以为她有这么做的胆子肯定也有这么大的本事,没想到还是高估她了,要是叫这些东西跑出去,地府又是一场浩劫。”
宋时祺摇头:“不是地府的浩劫,是人间的浩劫。动手!”
话音一落,宋时祺和宁玉几乎是同时出手,一柄骊珠飞驰而出,在魑魅魍魉之间游走,顷刻间便拦腰斩断不少;拘魂钉落在四周,宋时祺五指一张,“阵起!”
一时间院内光芒大盛,被困住的妖魔鬼怪反应过来后发出暴怒的嘶吼,在被骊珠杀死后声音才消失。
但两人还是低估了这些东西的数量,不管是骊珠还是拘魂钉,都有一定的作用范围,而范围之外的东西感受到威胁,逃的逃怒的怒,怨气更深,一部分试图破坏龙婆设下的阵法,一部分往老街其他方向逃窜。
穆兰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这种熟悉感来源于百年之前,带着她回到暴雨倾盆的那一天,她难以置信地回头,虽然双眼失明,却仍旧找到宋时祺和宁玉的方向,声音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惧,“你.......你们.......”
龙婆踏空而来,推着穆兰冲出几步,同时反手一把金算盘拍在意图偷袭穆兰的妖怪身上。
几人打得火热,穆兰来不及问出三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浓郁瘴气中忽然升起一道亮光,伴随着破空声,一应而起。
几人侧头,循声望去,面色无不紧张——小叶子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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