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地广，龙婆经常出去收魂镇鬼，一开始留一人一鬼在家看门，后来他们也不干了，一个说无聊，一个说要出去转转。
小叶子扁着嘴：“前日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新朋友，您还不让我出去找他玩，我感觉这几天脑子痒痒的，坟头草都要从头皮里钻出来了。”
“宁玉”坐在一边支着个脑袋，目光追随着一只白蝴蝶，这个季节蝴蝶并不常见，小蝴蝶在三人周围转了两圈，落在“宁玉”发梢，振振翅膀，又缓缓合上。在小叶子说完之后他才轻轻点点头：“嗯。”看起来气质淡泊，颇有一番出尘之姿。
但龙婆已经不会被这人外貌给骗了——这话一定是“宁玉”撺掇小叶子说的，这人看起来身若扶柳，实则心肠蔫坏！她冷哼一声，先是指着小叶子：“你把人家当朋友？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你找替死鬼呢！哪有在朋友面前表演脱皮变脸的？”
哦，小叶子的变脸可是这云城独一份的手艺——吊死鬼溺死鬼，连无头鬼的皮肤都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套。她所谓的朋友看着她从灵动娇俏的少女变得七窍流血皮肤溃烂之后，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倒地不起。
要不是龙婆马上发现，给人叫了两天的魂，最后在鬼门前找到了这孩子出走的魂魄，怕是从今以后黄泉路都要背上一桩命债！
如今世道不比从前，能人异士纷纷避世，阴差也逐渐隐入黑暗中，就怕惹上什么麻烦。附近的人只知道这家店跟阴阳之事有关，不知具体。但万一传出去，龙婆就是有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甚至为了隐藏年龄秘密，黄泉路经常变换地址。
龙婆伸出芊芊玉指抵着小叶子的额头：“你那些玩意儿给我藏好点，不然下次我可不给你带了！”虽然不知道小叶子为什么对这些东西情有独钟，但小叶子提过一次，龙婆就记住了这一点，反正要是真有什么无法投胎转世的厉鬼，烧了也是烧了，不如剥了皮带回来给小叶子，换取她的开心。
小叶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只是偶然一次厉鬼上门，让她发现这些东西对自己有着强烈的吸引力！那只找上门的厉鬼是上吊而死，七窍流血，舌头吊得老长，龙婆看一眼都头皮发麻，与她斗法许久，吵醒了小叶子，见到这只厉鬼，小叶子不仅不害怕，反而两眼放光，当即一声喊：“放开我来！”
当然，小叶子低估了厉鬼，也高估了自己。于是厉鬼非常“好心”地跟她普及，为什么有的鬼是“厉鬼”，有的鬼只是鬼，自己名字前的“厉”从何而来。
在龙婆惊惧并且非常不理解的目光中，小叶子瘦小的身躯划出一道弧线，撞开“宁玉”的房门，直直摔进去。
被喊住而停手的龙婆：“！”
睡梦中被惊醒当场坐起来的“宁玉”：“？”
与“宁玉”对视的小叶子嘿嘿一笑，“晚上好。”说着又爬起来，“宁玉”看着这鬼一脸痴汉笑，拽了拽被子，还没问她这是干什么，外面打斗声又起来了。小叶子没时间跟他解释，连忙跑出去，边跑边道：“我的皮我的皮！”
就这样，小叶子收集皮肤的小癖好被两人发现。
龙婆说完她，又转向“宁玉”，“还有你，我知道你是想出去找你的记忆，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毕竟是我救回来的，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你伤成那样，又在地府出现，在人间未必能找到记忆。”
“宁玉”心思被看透，也不掩饰，沉默片刻，又问：“那我.......该去地府？”
龙婆叹了口气：“能问的我都问过了，在任的几位神官都不知道一个活人为什么会跑到地府去。你要还想知道，就只能去问鬼王了，可鬼王不是我们想见就见的。”
“宁玉”应了一声，龙婆见“宁玉”如此凄惨，松了口：“算了，正好今日我要去城郊处理一条冤魂，你们随我一起去吧！”
这阴魂在那处徘徊许久，叫了道士作法都没有作用，夜夜出来游荡，扰得村民人心惶惶。
三人到的时候正是半夜，龙婆抬头看着天上的毛月亮，啧啧道：“这么不巧？碰上个毛月亮，你俩自己找个地方歇歇脚，我去找找。”说着，龙婆开始翻找包里的法器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脚步声。龙婆冷笑一声：“吓傻了？看你们下次还吵不吵着要出来。”
一阵阴风吹过，夹杂着腐味。龙婆没抬头，盯着地面上三双脚。
小叶子和“宁玉”她很熟悉，另外一双脚踩着布鞋，上面沾满泥土。这小村子最近下雨降温，地面湿滑，又加上阴魂作祟，大部分村民都闭门不出，龙婆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法器。
下一秒，龙婆猛地一甩手里符箓，黄纸像是雨点一样纷纷扬扬洒下来，龙婆看着那些空白符纸，愣了一下，“小叶子！”小叶子还没适应黄泉路的这些法器，总是叫“宁玉”把符箓扔掉，“宁玉”被她缠得烦了，见龙婆每日都会画，随手就给扔了。谁知今日龙婆出门，反倒没画。
空白符纸当然拦不住阴魂，龙婆肩膀一紧，在双爪交织的攻击中急速后退。等站稳身形，龙婆才来得及看清身后拉着她躲开的人——“宁玉”。龙婆面露诧色，“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身手了？”
“宁玉”也愣了一下，刚刚那下纯属下意识的反应，在巨大的威胁当中萌生的条件反射。他愣愣地看着龙婆，后者白了他一眼，“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阴魂哪里给他们聊天的机会，只是说了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从原地消失。小叶子恍惚了一下，左右寻找，“诶？鬼呢——”一回头，那东西阴恻恻站在“宁玉”身后。“宁玉”也不是傻子，立即反应过来，但由于还沉浸在刚刚的疑问当中，这次动作没有刚刚快，抬手挡的时候，女鬼的爪子已经抓上他脆弱的脖子。
龙婆呼吸一滞，且不说和“宁玉”住了这么久，三人已经算是彼此为数不多的朋友，要是有人在她面前被鬼掐死了，恐怕她也要以死谢罪了！她不敢乱动，伸手想要安抚女鬼：“冷静冷静！咱们好好说，你在此游荡这么久，心中冤屈未平，我帮你便是！”
小叶子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这位阴差大人本事大得很，有什么困难跟她说，她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女鬼歪了歪头，夜风吹过，露出一张面容清秀的脸，小叶子呆了一秒。龙婆还不了解她？当即一捅她叫她回过神来，小叶子反应过来，若是这女鬼有悔过之心，龙婆一定会送她去地府，外面这层皮也不会拿下来。
女鬼轻笑一声：“好啊，你去杀了村口屠夫一家，我就跟你回去。”
龙婆皱了皱眉，这女鬼尚不成气候，屠夫一行见惯鲜血，宰猪的刀就是很好的镇物。正因如此女鬼才不能得逞，换做其他人，女鬼怕是早就得手见血成为厉鬼了。
见龙婆犹豫，女鬼手指用力，指甲刺进“宁玉”皮肤，后者吃痛闷哼一声。这桩买卖当然不划算，龙婆没打算同意，找着机会出手，谁知这时，被女鬼制住的“宁玉”突然动了，抓住女鬼手腕反方向一扭，指甲在他脖子上豁开几道伤口，他面色冷峻，转到女鬼身后，一掌拍向她后背。
“等等！”
龙婆话音随着女鬼喷出的一口黑血一起落下，女鬼难掩痛苦之色，倒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身躯，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宁玉”收回手，居高临下看着她，黑眸平静。
以拘魂钉为中心，女鬼的皮肤迅速溃烂，冒出一阵阵难闻的白烟。“宁玉”脖子上的血浸湿领口，看着她变成一道腐水，才收回目光。
龙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你把她魂魄打散了？”
“宁玉”收回手，看向龙婆，眼神有些陌生：“她并无悔改之意，如果放任下去，假以时日成了气候，必定会血屠这个村子。”
这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话，小叶子和龙婆对视一眼。龙婆看着地上那摊液体，“宁玉”方才出手毫不犹豫，确实没打算给她留活路。龙婆有些不理解：“话虽如此，但要是好言相劝，说不定......”
“宁玉”闻言皱着眉，眼神中又透出几丝茫然。半晌，他才抬头看着龙婆：“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个时候就该那么做，如果选错了，会有很可怕的惩罚。”
龙婆“啊？”了一声：“惩罚？”
“宁玉”也说不出这种感觉，思考了很久才道：“上天有眼，如果刚刚放了她，她又去害人，因果就会落在我们身上，或许.......会有天谴？”他艰难地解释着，但怎么说都显得理由苍白，他又不能说是因为他害怕。
这种莫名的恐惧在龙婆犹豫的时候出现，他看出龙婆眼底的纠结。龙婆想救他，又不想动用激烈的手段对付女鬼。“宁玉”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如果选错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他不知道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但仅仅是出现了这个想法，就让他一阵阵心悸。
好像打破既定的规则，就会受到惩罚。
龙婆也跟着沉默片刻，怀疑地看着他：“你受过天谴？”龙婆也是这个时候发现，“宁玉”是个极其守规矩的人，她想不通一个年轻人，为何会墨守成规到这种地步，甚至有些冷血，好在只是面对阴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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