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一股淡淡的不安感袭来,付雪藏在被褥里的手紧张到捏紧,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弟弟的生日在半个月以后,大概就是弟弟期末考结束以后,那时候,弟弟的试卷应该已经发下来了。
这段日子,付杰学习格外努力,幼儿园的知识本就不多,就那么点东西,付杰反复看、反复练习,其实付雪能理解付杰为什么这么做,这次是爸爸第一次特意给他过生日,付杰怎么可能不重视?
这期间,付雪和付勇打过好几次电话,付勇的语气什么的都很正常,渐渐地,付雪也放下心来。
或许,付勇真的只是为了给付杰过生日吧。
终于到了付杰过生日那天,付雪承认,她在听到鱼冬禧说付杰请假的那一刻,确确实实慌了神,因为就在前一天晚上,自己和付杰还约定今天下午一起早点回家。
原因无他,付勇在今天下午回来。
应该是爸妈提前把付杰接走了,不是说要给弟弟买蛋糕吗?
一定是这样的,为了给弟弟准备生日,所以把弟弟提前接走了。
那时候,付雪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安慰自己。
刚一放学,付雪就急匆匆地奔向校车,小时候,爸爸曾在寺庙中为她求过一条红绳,这么多年,她一直将红绳戴在手上,随着时间的迁移,红绳开始褪色,可却依旧牢固。
付雪心绪不宁的时候就喜欢转动手腕上的红绳,这条红绳对于她来说早就不仅仅是装饰品,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那条红绳,在今天断掉了,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预兆,它突然断掉,飘然地落在付雪的手上。
她的手上还拿着要送给付杰的生日礼物。
……
付雪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院子的大门从里面锁上,她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回应,无奈之下,她只好从墙上翻过去,从墙上翻下来的时候,因为重心不稳,她的膝盖和手掌都搓破皮。
忍着那辛辣的痛感,付雪慢慢朝着屋子门挪过去,屋子里没开灯,而且拉上了窗帘,付雪试着从外面开门,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上,付雪趴在窗边看里面,窗帘挡的很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付雪只好绕到后面,看看后门开没开,刚走到后院,付雪抬眼从窗户向屋子里看去,就看到了她这辈子都没法忘记的一幕。
满屋的血迹,躺在血泊中的弟弟和妈妈,还有吊死在房梁上的父亲。
父亲的眼睛大睁着看向窗户外面,那个眼神,是那么悲伤、那么可怖,像是杀红了眼的野兽,也像找不到归路的旅客。
人们常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无论心底受过多么严重的伤,只要经过足够长的时间,就会被抚平。
那一幕、那一刻,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也依旧时不时出现在付雪的梦中,走不出、看不破,在梦里,她把今天欠下的泪水全还了回去。
时间带来了什么?
付雪只知道,时间没能让她遗忘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学会了伪装,她像大部分人一样虚伪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看破她的灵魂,更没人能知道她灵魂深处的不安。
坎坷之后真的有彩虹吗?
现在,付雪依旧执着于这个问题,她像愚昧的信徒,上帝笑着她的无知,却又感动着她的执着。
……
付雪捧着那只小黑狗,手里拿着巧克力,肩上背着一个包,包里装着几件她的换洗衣服。
这些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小黑狗很老实地待在她的怀里,像是能感知到付雪的情绪一般,往日最喜欢折腾的小狗难得能安静下来。
奶奶哭肿了眼睛,几度晕厥过去,爷爷表面上还算镇定,但是眼眶也依旧红红的,付雪沉默地看着一切,爷爷给她煮了一碗面,她一口一口地吃掉,而后就独自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隔着一扇门,付雪坐在小凳子上,听着屋外奶奶呜咽的哭声。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摩擦的声音,付雪看向门口,声音果然是从屋外传来的,付雪打开门,因为重心不稳,小黑狗“砰”地一声就倒下了,柔软的脑袋落在付雪的拖鞋上。
小黑狗哼唧了几声,而后一个打滚就又站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绕着付雪的的脚边转动。
付雪看着小黑狗,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只小狗。
付雪将门关上,打算从书包里拿出今天下午学校刚发的学生奶,一双手套和一张试卷压在学生奶下面,付雪怔愣片刻,将手套、试卷和学生奶一起拿出来,付雪将学生奶撕开口子,慢慢倒进放在地上的一个小盆里,那双手套和那张试卷被她放在桌子上。
小黑狗咕叽咕叽地舔着盆子里的奶,付雪呆坐在一旁,看着那副红色的手套。
这是她打算送给付杰的生日礼物,这副手套她织了整整一个月,每次下课,她都不动地方,偷偷拿出针线来织手套。
红色的手套让她想起了今天下午看到的东西,忽然,她像着魔一般,猛地将手套推在地上,手套砸在小黑狗身旁,给小黑狗吓得一激灵。
那张试卷也落在了地上。
小黑狗抬眼看着付雪,眼神清明,让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但当时的付雪哪里有心思将精力分给一只小狗?
月光从窗户外洒落进来,奶奶的抽噎声终于停止,付雪睁着双眼看向窗外,明明裹着被子,为什么会这么冷?
那盒鱼冬禧送给她的巧克力被她随意地放在桌子上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盒巧克力会对自己的吸引力有这么大。
后来她想,可能是因为弟弟爱吃巧克力吧。
她坐在月光下,慢慢地将一盒巧克力拆开,里面一共有十颗,她一颗接着一颗,将一盒巧克力全都吞了进去,嗓子干疼,巧克力苦涩中带着甜腻,可她现在就像失去味觉一般,什么都尝不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付雪就睁开眼睛,小黑狗窝在她的脚边,钻进她被子里取暖,炕沿那么高,小黑狗小小一只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小黑狗的位置距离炕沿很近很近,一个翻身估计就掉下去了。
付雪懒得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仅仅在她脑子里存活了一刹那。
付雪用脚轻轻将小黑狗扒拉到炕里面去,付雪如往常一般洗脸、刷牙,她请了一个很长的假期,是校长亲自批的。
爷爷奶奶所住的屯子和自己住的屯子不一样,但是离得很急,屯子接着屯子,屯头挨着屯尾。
曦辰降落,付雪推开门,打算来到院子里醒醒神,却意外撞见正在院子里抽着旱烟的爷爷。
从昨天出事开始,到今天早上,爷爷表现得都很冷静,唯独在和那个被称作“鱼教授”的爷爷说话时,爷爷才略显失控。
清晨的阳光不算浓烈,瑟瑟的风吹的人身体冷,心里更冷。
“雪儿?”爷爷听到推门声后扭过头,嘴里吐出一口烟雾,付雪注意到爷爷的眼眶湿润了。
付雪的精神从昨天开始就已经被麻痹,她像感受不到悲伤一样,任由伤口蔓延,可今天在看到爷爷的那一刹那,付雪就像是麻药劲儿过了的病人一样,那刺骨的疼痛终于将她压倒。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在十一个小时以后,失去家人、失去一切的感觉慢慢回来,那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痛意,而这份痛意将会伴随付雪一生,在未来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或许只是因为看到了曾经熟悉的景物,甚至可能只是听到某个相似的名字,这种痛就会再次袭来。
失去的一刹那不见得痛不欲生,后知后觉的清醒才是最痛苦的。
“雪儿,不哭,不哭,以后咱们爷仨儿好好过、好好活,不哭,雪儿……”爷爷嘴上说着安慰付雪的话,自己却扭回头用手背狠狠擦着眼泪。
白发人送黑发人,晚年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子孙满堂、团团圆圆,现在,再也不会团圆了。
倘若三十年前,他能先知道未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他努力了半辈子还有意义吗?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在这一刻,付雪积压一晚上的情绪完完全全爆发出来,可她恨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给父亲打那通电话,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她害死了所有人,最应该死的明明是她自己!
忽然,付雪感觉到自己脚上有着毛茸茸的感觉,付雪低头一看,是那只小黑狗正用脑袋蹭着自己的脚,它的嘴里还叼着昨晚喝奶用的盆子。
“这是鱼教授送的那只小狗吧?小狗应该是饿了,厨房后面还有点羊奶,喂给它吧,这么小,估计牙都没长全。”爷爷的情绪稳定下来,日子总归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付雪抽抽鼻子,抱起小黑狗来到厨房,她将热好的羊奶倒进盆子里,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她昨晚坐过的小凳子上,放着她给弟弟织的手套和弟弟的满分试卷,试卷上还有小狗湿漉漉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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