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周哲又没能回上京。
收的那个厂,在距离邺城两百公里的裴州下辖彭公县,彭珍珍对这个县名倒是很满意,当即就想坐镇此地。可是,裴州乃穷山恶水之地,彭公县经济落后,地头鱼蛇混杂,这个破厂前老板也不知道欠了多少钱,彭珍珍去收厂,当天被围,好几拨流氓以为彭珍珍是前老板的什么亲戚,反正就想从他身上榨钱。
刘大头听说此事,差点把嘴里的一口茶喷出。
“这群混子真是有眼无珠,我保证,他们要知道这厂是你的得吓得尿裤!”刘大头笑得都看见后槽牙了,“这个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起码能笑一年。”
刘大头说的没错,周哲在衢三道的辈分和名号,还是好使的。要是倪鹤在就好了,这种事他都不必出面,可惜倪鹤不在。他只好自己走一趟彭公县,既然要在此地做生意,码头还是要拜的。
次日,刘大头派了车和司机,话说这司机竟然就是那风雪千山,穿着黑色职业装,打着领带,很正常很职业的司机装扮。就是皮肤过于白嫩细腻,看起来像哪家体验生活的公子哥。
刘大头期期哀哀送行那德性,周哲就知道这位风雪千山不但把刘大头吃得死死,还心机满满,一路不问不说话,乖顺非常。
到了彭公县,周哲先去拜访了彭公县一把手。衢三道对外,那是大正经济发展的扛把子,但对内,那也不免有个强弱虚实之分。彭公县所在的裴州不幸便是衢三道末流,而彭公县自己又属于裴州经济“奠基石”,所以,官场中裴州就是衢三道域内流放地,彭公县则是裴州的域内流放地,人称:官赐冷板凳。如今,坐这冷板凳的叫顾雨来。听这名字,这人五行是得多么缺水呀,而且,此人在彭公县已经流放四年,还没有挪动迹象,大有长在冷板凳上的架势。话说,这坐冷板凳也是有规矩的,坐一年,那是微惩,改过自新还能重新做人;坐两年,算小惩,组织还有人挽救打捞;坐三年即是门槛了,能走的,算是起死回生。若三年还无人过问,自己也找不到门路调动,那就意味着彻底被放弃。到了第四年,像顾雨来就属于丧失前途,希望渺茫,就地躺平了。
所以,当周哲专程前去拜访时,顾雨来正跟一帮人在县衙内组织“联谊活动”,就是跟一帮老头老太搞老年艺术大学,切磋山水字画!没错,顾雨来甚至留了两撇飘逸的胡子,这是得心里颓成什么样子,才能坦然挺着这个德性公然出入县衙。
说起这县衙,真的是九州南北少有的一座“县衙”,门口还挂了“国家二级保护文物”的牌子,因为这真的是古裴州的县衙,已存在上千年以上。衙内青砖灰瓦翘脚飞檐,影壁梁柱,好不古朴肃穆。只不过,这古县衙也跟顾雨来一样,青瓦上长着臂长的蒿草,灰墙上蜿蜒着人高裂缝,处处颓败,唯有院中一株人抱古树郁郁葱葱,亭盖遮了大半院子。
秘书回话让等在厢房小会议室,连口水都没有。等了一刻无所事事,周哲就自己到院子里逛逛,这落拓古朴的衙院倒招人喜欢,院子一角开了一个菜园,种了三五种青青快菜,旁边还有一鸡舍,圈养珍珠白鸡数只,很有几分烟火气息。
周哲转到后院,好像改成了宿舍。树荫下,静置着一摇椅,旁边石桌上则是茶壶茶碗茶盘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盆精致花草,正开着小小兰花。质朴雅致,这顾雨来倒是看得开。
周哲又转了一圈,后院格局也甚是简单,两株古树左右对称,这树并不是前院那种巨大且亭盖分层的椿树,而是……周哲走近了看那树上挂的牌子,发现竟是两株海棠,亦有几百年时光。一树海棠,荫下成了顾雨来纳凉之处。另一树海棠之下,却是一处龟负碑,应该也是几百年光景了,字迹碑文具是斑驳,但正面“大宗主临此”几字却清晰可辨。
又是“大宗主”,在真武观供奉的牌位上也写得是“大宗主”,记得徐半夏说过,此大宗主是什么一羽道仙。既然是道门之宗,为何又出现在彭公县衙之内?此宗主是彼宗主吗?
不觉间,周哲已经在后院消磨多时,风雪千山一直安静跟着。细看,这人五官的确长得精致,说俊美吧却并不是目下演艺圈流行的那种攻击性美,大概今天本色出演司机,举手投足倒是透了一些书卷感,混杂着他那种生人勿进的气息,给人一种又冷又暖,又抑郁又明亮的错杂感。
正走神呢,两老头哼哼唧唧走到后院。
一个嘴里念叨着:“也不知是多大人物?”
另一个道:“一准是八府巡按便衣钦差,不然怎么连裴州大官都惊动了!”
抬头看见周哲和风雪千山,问:“你们两个闲人怎么来了后院?后院不是办公场地,有事儿到前面找人。”
正说着,开始接待那小秘书一脸汗小步跑来后院,闷头搬了石桌上的茶具就往回跑。“这人去哪里了!祸事了!”正说着抬头一看周哲,端着的茶具咣当摔个粉碎,结结巴巴道:“周……周总,您怎么在这里啊!”
不等周哲表示,那小秘书已经连跑带喊,去前院送信了。“找到啦!人找到啦!”伴随他的喊声,起先那两个老头立刻同时往旁边缩到院角,用一种肃穆的眼神由低里偷偷瞧周哲。
接着,就听一阵嘈杂,十几个人的队伍涌进后院。为首一人带着金丝眼镜很是斯文整齐,旁边的飘着两绺胡子,略显狼狈。后面一队人马,都踩着小碎步紧紧跟随。
有胡子的自然是顾雨来,那这戴眼镜的又是谁?彭公县地盘上怎么又来了位老大?刚才老头嘴里的钦差?
“七总,怠慢了怠慢了。”眼镜男上来就握住周哲的手嘘寒问暖,特别的亲切,像是多年的旧相识一般。
然而,他们根本不认识。周哲:“您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鄙人裴劲云,薛三哥是我的恩师。”裴劲云其实是裴州一把手,顾雨来的直属上级。他口中的薛三哥是顾系七子中第三子薛尽意,以裴劲云的年纪怎么算都比薛尽意年长,却以学生自居,很是“讲究 ”。
薛尽意虽入京多年,可所属顾系在衢三道依然根深地厚。顾系在军政界主力,周哲自然认识,即使是下面的没见过,有点能量的也知道名字,可上来就自认顾系的裴劲云,他却没听过。
虽然没听过,周哲嘴上却立刻说:“哦,听三哥提过。”
裴劲云也自知这是人家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由脸红了一下,略有点不好意思道:“听说七总上半年也入京了,有空给恩师带句话,就说裴州不成器的学生等老师恩允,候着进京问好。”越说越离谱!
裴劲云带着大队人马殷勤“护送”周哲到前院,“这彭公县物产匮乏,没有拿出手的东西,老顾好歹一县之长,给周总安排了一点工作餐,现在也日中过午,咱们一起吃个便饭,边吃边聊,好不好?”
周哲虽然还不知这人确切职务,人家屈尊慈眉善目请吃饭,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大家又费了一番口舌客气,遂被请上一辆商务车,带去本地最好的餐馆。一路上,裴劲云虽然一直说这是顾雨来尽地主之谊,顾雨来却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上车前,周哲扫了眼车牌,对裴劲云的身份也猜了**不离十。车上周哲又收了条信息,居然是风雪千山发的,点开是条新闻,报道裴州州长裴劲云视察XXXXX。不得不说,刘大头看上的这人行事倒是机敏。
路上就用了十分钟,裴劲云到来的始末也听了个大概。总之,他来衢三道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被传出去了,裴劲云知道后,立刻带人前来。官场对顾系如此热衷,大概是他薛三哥在上京又得意了。在外人眼里,顾系在衢三道呼风唤雨,薛尽意又贴着顾系政界一哥的标签,是眼下整个衢三道最想巴结的人。
只不过,树大招风,薛尽意自己反而刻意与顾系保持距离。周哲甚至怀疑,薛尽意进京,就是为了跟衢三道异常庞大的顾系党羽摆脱关系。特别是最近这三四年,薛尽意传回来的消息很少,能找到他的时候更少。这些事,外人不知道,周哲这种自家人当然心里有数。
世事变幻,潜藏折翼必定有他的难处。
周哲心里一叹。
想着,他回来这事连裴劲云都能知道,顾家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下车刚要往一家类似县城五星级的地方走,就看马路上远远开来一排车,是一排豪车。拿眼一扫,六七**辆的样子。四驱大越野,比普通SUV还要高上半头,中间护卫着一辆加长版,嚣张如斯,周哲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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