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的风携着还未褪去的霜露,钻进温暖的屋内,带起轻薄纱帐。床上的人似乎被惊醒,沙哑着开口:“全部都战死了?”
“差不多吧。”
“五万人都死了?”枯坐一夜,谷时悦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但他还是努力抬头看向对面之人。
“您是我从那死人堆里亲手扒出来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不轻不重,但暗含的意思很明确。
眼前只能看到一点微光,谷时悦摸索着起身。长时间一个姿势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异常扭曲,踉跄着走向那微弱烛光所在。
他知道他在那里。
左怀容止住想要上前搀扶的动作,他怕他拒绝。手起起落落间,谷时悦走到了他的面前。
曾经神采飞扬的眸子失去了耀眼的光亮,可其主人的倔犟却愈来愈甚。
伸出的手,堪堪停在左怀容的脸侧。
“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只救得了我!为什么?为什么……”骤然收回手,谷时悦颓然地弯下脊背,口中喃喃,一遍一遍重复着。
左怀容欲言又止,他安慰不了他,也无法将事实脱口而出,他甚至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记起。
可惜,事与愿违。
三年前,左怀容作为谷时悦最得力的臂膀,被圣上命令,带兵夺回被抢的城池。少年将军如何服众?但左怀容不惧,他不愿也不会让自己在谷时悦面前籍籍无名。
旌旗摇曳,左怀容接过谷时悦端给他的送行酒,在礼官的祝词声中饮下,两人相视一笑。
多场连胜,气势高涨,为救疏忽士兵,左怀容差点死在战场上。那次重伤,左怀容险些丧命,是谷时悦带了御医来为他医治,也是谷时悦替他上了战场。
储君上战场,士兵的气势一改颓丧,更胜以往,当即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那一仗,一下子将古时悦的声望推至顶峰。但左怀容却总能看到谷时悦隐于面下的愁容,他不理解。时间也没有给左怀容机会去了解,就把现实摆了出来。
曾经耀眼的明珠,如今蒙了尘,也依旧是左怀容心中的至宝。
回过神,左怀容发现谷时悦已经坐回到了床上,他摸索着整理衣裳,神色无异,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左怀容的幻想。
“殿……”
“谢谢你,小清。”
闻言,左怀容僵了一瞬,看来他是真的恢复记忆了。
“殿下,当初要不是您救了我,我早就死在乱葬岗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左怀容故意提起以前,试图确定谷时悦是否全部记起。
似是没发觉左怀容在试探,谷时悦很是自然地回道:“你也救了我,说句谢谢是应该的。”
摸索着整理衣裳的手有些忙乱,谷时悦几次想开口让左怀容离开,但左怀容的目光过于执着,只得败下阵来。
谷时悦的小动作,左怀容再了解不过,此刻明明人就在面前,却触不可及。这一切本不该如此,即使他很清楚这是他偷来的。
目光一寸寸描摹着,每看到一处变浅的淤青,左怀容的内心就安定几分。那是他留下的印记。
左怀容不是没看到谷时悦的纠结,可终究私心占了上风。好在他还记得谷时悦从前天晚上就滴水未进,主动道:“我去给你准备些吃食。你需要用些饭食。”
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谷时悦等了一会儿才动作。
指腹下的皮肤有些刺痛,谷时悦知道原因,可越是知道,他的心里越是复杂。
叹了口气,将衣袖放下,遮住那处,谷时悦小心地活动了下手脚,待猛烈的酸疼麻木彻底过去,才摸索着走到窗前。三年的时间,谷时悦熟悉这个房间的角角落落。
失了霜气的秋风,扑在面上,柔和,清爽。
“怎么站在这里?”左怀容拎着食盒回来就看到谷时悦站在那儿出神。
循声侧脸,谷时悦声音轻淡:“凉快。”
左怀容一哽,失笑,推门而入,将食盒里的饭食一一摆好后,才扶着谷时悦坐下。
“你尝尝,厨娘做了你最爱的芙蓉粥,我多拿了些小菜,也是你爱吃的。”左怀容很顺手地为谷时悦调整好方向。
温热的勺子带着浓郁的粥香,贴在谷时悦唇边时,两人都有些愣怔。一个不知道该不该张口,一个不知道该不该收回。
“味道不错。”
左怀容如获大赦,语气也轻松了不少:“那就多吃些,胃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谷时悦不是矫情的人,他没有去问为什么不在宫里,也没有问在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即使他觉得左怀容的举止过于亲昵。但左怀容以前就爱粘着他,现在他生病了,左怀容这样好像也能理解。
一碗粥毕,谷时悦偏了偏头,左怀容知趣地放下碗筷。
谷时悦有太多的事想问,最后挑挑拣拣只问了一句:“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该来的总会来。
左怀容勉强扯出一丝笑,回道:“治疗已经进入到后半段,快的话月余,慢的话……”
未尽的话,两人默契地不去点明。
安静地氛围让谷时悦蹙眉,左怀容看得出来,在谷时悦忍不住开口前道:“殿下,您昨天一夜没睡好,现在刚用过膳,先缓缓食,再休息。”
左怀容突然开口,谷时悦一愣,没说出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后,只剩下一个字:“嗯。”
从左怀容离开,谷时悦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出神。
“主子。”
“影五?”
“主子,是属下!”
“什么时候来的?”
“属下一直都在。”影五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谷时悦,犹豫片刻后又加了一句,“左大人知道属下在。”
“他知道?”谷时悦声音很轻,要不是影五作为暗卫对声音敏感,很难听清。
将头低的更低,影五回道:“当日影一紧急通知属下主子有难。属下赶到时,只找到了影三还有其他兄弟,偏偏怎么也寻不到主子。还是身受重伤的左大人亲自找到的您。属下有罪,未能保护好您,请主子责罚。”
听到影五的回答,谷时悦总感觉哪里不对,左怀容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又怎么会身受重伤?
“好了,你下去吧!”
“请主子责罚!”
“此事容当后议。先下去吧!”谷时悦揉了揉犯疼的太阳穴,语气多几分烦躁。
“是!”
倚靠在床栏,谷时悦毫无睡意,他怎么也想不起三年前他是如何失忆的,甚至对这三年发生的事都有些模糊。
“殿下!您让我怎么办?我不想……,把……”
不知何时睡着了的谷时悦陡然惊醒,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湿热气息,安抚着狂跳的心脏,他感觉事情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系统又去哪里了?”谷时悦失神地喃喃自语。
寂静的书房里,影五站在屋中。左怀容在画画,不用走近看,影五都知道那人在画什么。
“影五,你和殿下说了什么?”最后一笔落下,左怀容很满意面前的画,将之前晾好的画仔细卷好收起后,才小心地把新画好的放到一旁晾干。
即使见过很多次,影五还是觉得这样的左怀容有病,有大病。奈何他主子现在寄人篱下,他也只好视而不见。
许久未得到回应的左怀容,抬头看到影五扭曲的脸,嘴角露出一丝轻笑:“这就受不了了?”
“哪里!左大人之心,众目昭彰。况且,三年了。”影五想到这三年的布局,他是越来越看不透左怀容了。
三年,足以使局势,每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影五不确定他的主子是否愿意再迈进那如深渊的泥潭,但他们时刻备命,听候调遣。
“是啊!三年了。”左怀容手指轻点桌面三下,戏谑道,“你们是不是很高兴?”
影五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左怀容的意思,语调毫无起伏:“我们只是主子手里的一把刀。”
左怀容撇了下嘴,自觉无趣。收敛好情绪,问道:“其他影卫的任务还没结束?”
“任务已完成,只是距离最远的影十八,速度再快也得明日夜间方能赶到。”
“等他们到了,记得提醒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左怀容虽然不满这些人碍着他靠近谷时悦,但不得不说确实是把好用的刀,尤其是伤敌方面,当真刀刀致命。
对于左怀容的警告,影五不置可否。他主子那样聪慧的一个人,还用他们说?
“记住了!”现在的谷时悦刚想起来,受不得刺激,左怀容不想,也不允许谷时悦离开。
怕激怒左怀容,影五应了下来。
“笃笃笃!”
“何事?”
“殿下,容霜园里的那位醒了,要出来走走。”福伯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我这就过去。”左怀容给了影五一个眼神,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窝在梁上,看着左怀容离开的背影,影五也说不清,这样下去,对他的主子来说,是好还是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