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甲深处的探照灯下，林衍被光线照得发透的脸颊上带着一股虚幻的特质。
时间在推移中显得很稳定，很快便到了决赛的日子，虽然大公阁下并没有在公众场合流露出希望比赛提前开始的意思，但赛委会仍然在捕风捉影的猜测中将决赛日提前了一天，如今两方选手安静地对峙着，战火一触即燃。
对面的准备室里，封烟正慢条斯理地往自己的手臂上缠着绷带，好让被裹紧的手臂便于使劲。她的身体削瘦，缺乏锻炼带来的结实与健康，但一举一动间都显得很有力量，仿佛是一个天生的、柔韧的舞蹈演员。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在战场上既柔软又坚硬，有着别的驾驶员没有的灵敏度和机动性。
“别缠那么紧，要是时间拖长了怎么办？”米歇尔·莱斯有些担忧地将手搁在少女的肩膀上，“肢端坏死很难处理，你想稍不注意变成残疾吗？”
封烟摇摇头，但仍然固执得很，丝毫没有放松手上的力度。
“好吧。”米歇尔叹了口气，“那我们尽量早些结束，我害怕你出什么事，好吗？”
“精神链接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都要活久一些，好吗？”
封烟沉默地点了点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相依相偎的少年少女着实养眼，就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但林衍知道，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情侣那样暧昧和羞涩的感觉，更多地看下来，其实更像兄妹一样。
那些少年少女恋爱的心绪，似乎已经都在长期的相处里，缓缓地沉降下来，变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大概是在一起战斗过很多很多年了。
林衍听说过这种帝**人的培养方式。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军方遴选，随即开始漫长而高压的训练与实战练习，久到与正常的人类社会切断所有关系，在大部分看来，他们像是离群已久的狼，融入不了集体，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
这样养眼又让人疼惜的选手组合俘获了不知多少观众怜爱的心灵，一时间关注度居高不下，相比之下，沉默的平民战神和逗比的第三星系机械师组合就显得平平无奇，没那种偶像剧一般的少年少女那么讨喜。
但林衍不在乎。他端坐在驾驶座上，眼神沉静而心无旁骛：他是为了胜利而来的。
只要心里有一个渴望，那么他无时无刻，都将会站在战场上了。
程渊操纵着先锋队吭哧吭哧从第二星系运来的指挥舰。决赛允许指挥官也下场参与竞技，但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一些战术援助，让战场变得更严谨而可控，一定程度上，双方的指挥官代替了场上安全员这一职责，显得效率很高。
林衍皱着眉头，盯着对面静静漂浮着的指挥舰中心，那里面站立着一个女性的影子，是阿德琳娜教授的脸，但她自始至终从未移动或是开口过，仿佛是一尊永恒的雕塑。
“上真枪实弹了。”程渊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控制台，他端坐在椅子上，遥遥扭开了战术电台的旋钮，“你们俩记得随时听我指挥，这一次可不是开玩笑的。”
“哪次是开玩笑的？”斯特林不假思索地回嘴道，“首席，您的开场白还是那么的充满压力。”
他下意识地想幽默一把，但程渊和林衍两人都没接他的茬，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斯特林摸摸鼻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呃……”斯特林悄悄开了私人频道，“你们怎么回事？”
林衍揉了揉眉心，假装没听见。
幸好程渊在战场上工作素质还是很高的，给他们制定了几个落脚点和灵活的作战方针，简短地嘱咐道：“这些作参考，战场记得随机发挥，有问题随时叫我。”
“指挥官不能下场。”程渊顿了顿，“但那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选手，如果有危险，我会尽量将你们隔开，尽量保证别打出问题来。”
斯特林看着对面精良的装备，哈哈干笑了两声：“我尽量吧，要是被打得很惨，能叫首席你来救我吗？”
“可以。”程渊很好脾气地回答，“指挥舰里有我的作战机甲，能随时提供后援。”
“那太好了！”斯特林兴高采烈地骑着机甲滑出准备舱，到标注的地点候命，“既然有后盾，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结果是，没三十分钟，斯特林就对刚才的自信而感到后悔了。
米歇尔和尼古拉斯简直不是一个等级的人！他的长枪挥起来能扭曲时空，别说挨一枪还能不能继续战斗，一般的近战机甲被枪尖擦一下，估计就得升一半损伤率。
斯特林用他的钢铁堡垒硬抗他的攻势，用电磁炮、高能粒子炮拼命消除那要命的枪的冲势，汗都湿透了脊背。
“兄弟，你天天投标枪，难道不觉得累的吗？”斯特林干笑两声，简直要给他跪下了，“给我一点休息的机会行不行？我瞄准瞄得眼睛都要瞎了！”
米歇尔俊美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的回答是三支长枪同时出膛，吓得斯特林连忙打起三百分精神，把那几杆长枪拦住，免得影响林衍的战斗。
此时林衍那边也正在僵持。封烟和林衍剑刃抵着剑刃，彼此都觉得对面让人心惊。
“你很强。”封烟开口，她的声音很冷。
“但你为什么想赢？我没看懂你的眼神。”封烟很疑惑，她的脸上显出洞察人心的、纯粹的迷茫，手上的动作却仍然是招招生风。
“你明明想要的是别的东西……你很怕孤独吧？可是一直在战场上成为胜者的命运，不应该和你想要的背道而驰的吗？”
林衍狠狠地一甩操作杆，声音称得上是咬牙切齿了，“不用你管！”
但封烟动作很快，她似乎天生能理解人类的每一个动作和心理的意义，躲过骑士剑的切割后她歪了歪头，机甲也像个活人似的，歪头表达了疑问。
“你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心里很怕自己选错路吧？”封烟将手里沉重的双剑提起，抡出满月一般的剑弧，“如果这次你还是赢了，你将会在未知的道路上继续迷茫下去。你孤立无援，举目皆敌，一辈子都会扛着战斗的理由走下去……你真的希望这样吗？”
林衍的眼睛亮得慑人心魂，被他人如此轻易地窥探内心让他感到愤怒。
他咬紧牙关，凌空一跃，就这样硬生生地用双臂的护甲，直接接住了封烟挥下的、沉重的剑刃！
手臂上的护甲是机甲浑身上下最坚硬的部分，封烟被他反震出去，花了几秒才维持住平衡。
在她颠倒的视野里，林衍乘胜追击，朝她随时间流逝已经有些脱力的手臂关节竖起了骑士剑。
“高速切割！”米歇尔喃喃自语着，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把封烟护在身后，“封烟，后退！”
但密如雨点的炮火阻挡了他的道路。斯特林遥遥地抬起自己的炮口，和他背后蠢蠢欲动的长枪僵持着。
“你的对手是我。”斯特林按动按钮，炮口迅速升温，“不要在决斗里分心好吗？！”
……
林衍刚完成了一次高速切割，因为加速而被甩在椅背上的肩背有些发痛，看样子是撞伤了，不知道具体伤势怎么样。
他将视线紧紧地粘在眼前少女幽蓝色的机甲上，它右臂上的防护甲板上留下了一道骇人的刀痕，损坏度达到80%，基本已经不能用了。
封烟提了提嘴角，直接按动按钮，把它卸载了。
“你……”林衍对此感到有些意外，防护甲板是机甲的物理防御，直接卸载掉一块重要的防护甲板，意味着将那一块暴露在敌人面前，成为致命的弱点。
“它变得更轻了。”程渊轻轻地说，“她的双剑看似沉重，实则也有外挂甲板。这一轮卸载过后，她的速度会再上好几个等级。”
“什么？”林衍瞳孔骤缩，丰富的战斗经验在此刻给他敲了警钟，想在她卸载甲板的空隙里打断她的进程——
但已经晚了。一个纤细的亮银色机甲自层层崩解的防护板里越出，雪亮的刀刃甩出一个毒蛇一般的弧度，一刀切断了林衍机甲肩上的防护板！
“高速切割……”林衍在尖锐的警报声里苦涩地想，“她也会这招，我早该想到的。”
这个少女冷静，理智，机动性极强，战斗模式和自己几乎重合，会用和他一样的招数也不稀奇。
林衍靠自己的天赋攻击别人的薄弱点，不知这样打赢了多少人，但他确实没想到会碰上一个战斗逻辑几乎和自己如出一辙，举手投足间像照镜子一般的对手。
“小衍，别慌。”程渊的声音在林衍的耳边响起，低而冷淡，透着洞察一切的沉稳，“她和你不一样，别慌了手脚。”
“她用上了另一套操作系统，这算是用低延迟的控制方法做了弊，她的实操速度没你快，力度和准确度也没你高。”
但如今的封烟已经化成了一道流星，从四面八方对林衍发动了攻击，她手里的双剑舞动着复杂的轨迹，在这样快的速度下，林衍根本难以判断其落点，只好凭借自己的直觉抵挡着攻势。
很难想象这是程渊口中说的，“她没你快”。
骑士剑与双剑相抵，封烟剧震着退了半步，疑惑地抬起眼，凝视着林衍身后静静漂浮着的指挥舰。
“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首席。”封烟如同梦呓一般开了口，她自卸载了甲板以后，就好似沉入了梦中，语调宛若歌唱，有一种神秘诡谲的气氛，“我看不透你，这让我感到害怕。”
“聪明的小姐，你应该庆幸。”程渊遥遥地对她露出微笑，眼睛深沉而无一丝光线，“庆幸我不会亲自下战场，让你体会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封烟轻微地战栗了一下，她很敏锐地感觉到了程渊的题外话，但不敢承认自己确实害怕了。
“小衍，看见右边那个警告的阀门了吗？”程渊没再理她，对着战术耳麦里林衍的频道说着话，语调轻柔恍若诱哄，“打开它。”
“这是军部最深的机密，我本以为它没那么快会展现在你的面前，但似乎对面的选手们都在用它作弊呢。”
“既然这样，赛委会就是默认了这样的战斗模式。”
林衍下意识揭开那个玻璃罩，将指尖触在鲜红色的按钮上。
“对，就是这个。”程渊说，“这是开启神经链接的按钮，按动之后会疼一会，然后陷入幻觉和梦境之中，毕竟是用神经系统直接与机甲的控制网络相连，第一次尝试，多少要吃些苦头。”
“就和之前那个一样吗？”林衍问，他想起了不久前他昏迷后，程渊那架诡异的机甲，“那台像异形生物一样的机甲？”
“不，还是有大区别的。”程渊说，“剩下的事情，就等战斗结束后，再告诉你吧。”
随着按钮的启动，程渊的脸渐渐在林衍的视野里扭曲、模糊，变成一些抽象的色块。
“好像也不是很疼？”在昏迷前，林衍的脑海里只想到了这一个念头。
……
封烟动了动手指，她的眼睛透明得像玻璃球，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衍的机甲，再转了一圈，接着盯指挥舰里的身影。
“首席老师，你居然让他在战场上进行初次链接？”她有些不可思议，“如果他被反噬怎么办？这是极度危险的措施！您想挨军部下达的处分吗？”
程渊笑了，他的唇线很薄，但曲线很优美，泛着刻薄而冷淡的意味。
“我能解决。”他说着，将自己这边驾驶舱里的画面短暂同步给了对面的少女。
封烟的声音立刻因为恐惧而中断了，她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景象止不住地颤栗着，只差一点点就要尖叫出声。
在观众们看来，林衍再度开始动作时，封烟就和见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一般，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们不知道封烟究竟害怕着什么。她的通讯频道里有一个画面闪灭，就是那个画面让她感到恐惧，甚至产生了想要立马逃窜的冲动：
充满液体的驾驶舱内束缚着俊美的青年，神经带如同毒蛇一般没入他的脊背——数量和规格都远超封烟身上背负的强度！那些密密麻麻神经带的强度，能让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当场陷入脑死亡！
程渊转动了一下漆黑的眼珠，堪称温柔地看着林衍沉睡的脸颊。
“如果他陷入噩梦，我能轻易为他搅碎那些痛苦。”
他叹了口气，遥遥冲封烟重复道：“你的对手不是我，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林衍就像一个幽灵一般近身，骑士剑指向她机甲的咽喉！
没了链接度的延迟，林衍的天赋正在逐渐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有点可怕啊，你们两个。”封烟似乎很冷地抱住了双臂，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一直最讨厌天赋型选手。”
随即火雨倾天而落，她启动了所有的武器库存，迎头撞上了林衍恍若梦游一般的身影。
第三更应该会在深夜，可以不用等，明早再看吧小天使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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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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