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男人火辣又挑逗的视线中沉默。
我的后腰有一个很漂亮的纹身。
这话其实说的不准确。
应该说,我的后腰上曾经有过一个很漂亮的纹身。那是一头狮鹫兽,是我曾效命的第十七集团军的徽章。其实军团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狮鹫兽的纹身,第十七集团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将它的徽章纹在身上是一件让人引以为傲的事情。但是全军团恐怕只有我一个人将这头狮鹫兽纹在了后腰这个暧昧又隐秘的地方。
以前我们做完之后,他在温存的余兴里总喜欢来回抚摸我后腰的这一块皮肤,然后贴在我的耳侧,跟我说,如果在这里纹上一个纹身,该是如何的诱人。他的话和因为**而潮湿的气息一起送进我的耳朵里,于是之后我便选择将纹身纹在了后腰的位置。除了象征着第十七军团的狮鹫兽之外,我还纹上了S.S,他的姓名的缩写。后来当我开始流亡生活,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我用激光洗掉了那头狮鹫兽,可是他姓名的缩写却一直还留在我的皮肤上。
我舍不得洗掉它。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给我的最后的痕迹。
“那是一个,”我斟酌着开口,“对我很重要的人的姓名缩写。”
我向那个男人解释,虽然我不懂自己为何要解释,也不懂为何那个男人能从两个单调的S.S字母中看出“漂亮”。
“这样,”男人关上淋浴头,“抱歉刚刚一直盯着你看。”
他开始用毛巾擦干净自己身上的水迹,他身上精悍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而不断地变换形态,而淡蜜色的肌肤在浴室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仿佛裹着一层糖渍。我开始发觉自己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这个狡猾的家伙在诱惑我。或许是为了更好地从我口中套出总管办公室的信息。可恶的不是他试图诱惑我,而是我确实被他诱惑到了。
我关掉淋浴头,匆匆将毛巾系上腰间,甚至没有顾得上擦干净上身的水迹。
男人有意地忽略了我的窘迫,他很宽容地笑一下,仿佛是对于自己的魅力已经习以为常。
“虽然还没有到十点,但是要先一起抽支烟吗?”男人问道。
尼古丁。和酒精,性一样充满诱惑而又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我不争气地吞咽一下口水,然后点了点头。
-
十分钟后我们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了露天矿场中。
晚风很温柔,我从男人手中接过一支香烟,怀着几乎是虔诚的心情点燃了它。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灰蓝色的烟雾和尼古丁随着清凉的晚风一起,蔓延进我每一个细小的肺泡。我在以前是不抽烟的,我在以前也不喝酒。但是当我生命中的某部分被剥离,为了缓解那种撕裂的阵痛,我不得不找点其他令人上瘾的东西替代。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成功麻痹自己。
我抽着烟,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心事,面上露出一个很享受的表情。然后我听到坐在身旁的男人轻声笑。
“我还有啤酒,要一起干一杯吗?”
我睁开眼,看见男人变戏法般又摸出两罐啤酒来。我盯着那两个亮闪闪的铝制罐子犹疑。有两句老话已经充分揭示了我现在的处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但是一罐啤酒和两罐啤酒之间的差异和界限是什么呢?多喝男人一罐啤酒,我出卖希尔矿场信息的罪行就会变得更卑劣一分吗?
男人伸手将啤酒递过来,我在这金光闪闪的诱惑前放弃了抵抗,我向男人道一声谢,从他手中接过啤酒,扯开拉环,仰头就是一大口。
男人屈腿坐着,他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在自己的后颈摩挲,看着我急不可耐的模样再次轻笑出声。很奇怪的,男人的笑声也让我觉得不讨厌,可能因为那笑是善意的,而非某种刻薄的促狭和捉弄。
我一口气喝完了啤酒,将铝罐在手中捏扁,然后我就着漫天深紫色的星云,开始向男人泄露希尔矿场的秘密。
“总管办公室在矿区的最深处,沿着地表向下三层。传说中的总管是拉斐尔家族的人,但之所以说‘传说中’,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在矿区露过面。不过总管办公室里协统矿区大小事宜的硬茬有三个......”
我将空罐子在手中来回挤压,微微仰身看着男人,侃侃而谈。我讲了许多,从总管办公室的情况讲到希尔矿场的历史沿革,再讲到当下的混乱局势。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和男人说那么多,也许是太久没喝啤酒上了头,也许是希望自己的卖力演说能打动男人,好让他在结束时把手中那罐未动过的啤酒作为小费赏给我......又或者是,我怀念这种意兴盎然指点江山的感觉,我已有太久没有机会和一个旗鼓相当的人相对坐谈。
“你也知道希尔矿场的所有矿产都是直供第三星区前线的吧?这里原本是帝国第二大矿藏的主星,现在却成为拉斐尔家族的私产,公爵殿下以为凭借他的舰队就能抗衡......”我雄辩的演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我猛然转头看向男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含着温和的笑意,依然熠熠生辉地盯着我,但是我却意识到了我这番漫无边际长篇大论的不妥。
半个月前都柏搭乘货船来过希尔矿场一次,我和他在闷热的食堂里喝了一杯。
“三年了,他们还在找你。”分别后都柏瘦了很多,他的脸颊凹陷下去,紧抿的唇线变得更锋利。
“他们疯了,找我有什么意义?”我盯着小麦酒浑浊的浆液,装作不在意,露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
“三皇子和拉斐尔家族打得不可开交,月初的时候圣殿祭坛开,菲利普去求了谶言,谶言说,将会出现一把利刃,捅破目前胶着的局势。”都柏用力将餐盘上的劣质牛排切开,铁盘被刀锋划过,发出刺耳的杂音。都柏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那是一双很严厉的鹰一样的眼睛,不过那份严厉却是因为担忧我的安危。
我沉默地看着都柏餐盘上还带血的牛排。
在我初到殿下身边之时,曾有幸陪同殿下去过一次圣殿。那里廊庙巍峨,宝相庄严。殿下在殿中祭拜,我站在殿外花园里,百无聊赖抬头看天上的飞鸟。然后一名穿纱裙的笑容甜美的女祭司发现了我,她引着我走向偏殿,从一只檀木匣中取出一支白桦树皮削成的木签。那上面写着有关我命运的谶言。
谶言里说,我会成为帝国最锋利的尖刀。
我当时为了这句话感到兴奋与骄傲。殿下是帝国的太子,待他加冕之日,我会成为殿下最锋利的尖刀。
可是后来我失去了殿下,我们失去了殿下,帝国失去了殿下。我在那日,将原本一直贴身放着的那支白桦木签扔进了宫殿燃烧而形成的熊熊烈火之中。
“他们觉得我就是那把利刃?”我端起啤酒杯,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都柏放下手中的刀叉,“当时你得到的那句谶言早已经散布出去,更何况......当时殿下公然违背帝国法庭的判罚,那样强硬地把你带走了。”
我不再说话了,喉中有一股浓重的苦涩漫上来。
殿下当年将我带走,不是因为我是帝国最锋利的尖刀,而是因为他爱我。那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都柏意识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他浅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
“没关系,”我很勉强地笑了一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食堂里响起货船即将再度起航的广播,都柏匆匆将餐盘上的最后两块牛排吃下了。
“总之,我只是顺路来给你提个醒,”都柏站起来,他凑近,用力拍拍我的肩膀,“他们原本已经放弃了找到你,但是现在因为新出现的谶言,他们又加大了搜捕的力度。”
“我得走了,保重!”都柏说完那番话,他向我挥手道别。
我从记忆中抽身而出,我闭上了嘴,很警惕地打量着曲腿坐在我身边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琥珀色眼睛里还带着笑,但是我却已经绷紧了肌肉,右手顺着腰侧往下,摸到了放在腿侧暗袋中的刀。
这个男人是菲利普或者拉斐尔家族派来搜捕我的人吗?
引诱我说出希尔矿场的核心信息,提起我后腰已经被洗掉的狮鹫兽纹身,来暗示我曾经的身份?
我确信我幽黑色的眼眸中掠过杀机,但是那个男人依然很放松地坐着,像是一头吃饱喝足的猛兽。他是没有察觉出我的杀机,还是他已经布下了更为森严周密的罗网?
“讲完了吗?”男人问我。
“讲完了。”我点头。
“多谢!”男人站起来,然后他将自己手中的另一罐啤酒丢给我。
我接住啤酒,随着男人一起站起来,我面上的神情应该或多或少有些诧异。
我猜错了吗?这个男人并不是菲利普或者拉斐尔家族派来搜捕我的人?
男人冲着我微笑,他的琥珀色眼睛在星光辉映下显得更加迷人。
“很高兴认识你!”男人说道。男人的笑声很爽朗,我被他身上涌动的某种勃勃生机与昂扬向上所打动。于是我也回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淡紫色的星团荧光勾勒出男人的轮廓,他向我伸出手,他问我是否可以知道我的名字。
我握住男人的手,犹豫了一下,说出我在进入第十七军团之前的名字,“李钧山。”
男人微笑,“塞巴斯蒂安·龙,大家都叫我龙。”
我怔怔松开男人的手,然后长久地愣在原地。
塞巴斯蒂安。那是我后腰纹身上第一个S所代表的单词。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颗子弹,它穿透整整三年的时间,几千光年的距离,在此时此刻精准射入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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