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藤萝下的猫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相映依然记得很清楚，爸妈送她去郑市那天，是那年7月的最后一天，31号，星期天。
已经入了伏，早上还没到八点，就热起来了。
太阳就像一位严厉的暴君，用其强烈的光芒和酷热的温度，宣示着它无上的权威。
爸妈刚把她的行李铺盖全部搬上车，就热得满头大汗。
“没落什么东西吧？”黄灵芝边用手帕擦额上的汗，边拿扇子给女儿扇风。
许相映正透过后车窗想再看几眼自家的房子，感受到凉风，扭过了头。
看到是妈妈正在帮自己扇风，她给了妈妈一个甜甜的笑，露出可爱的小贝牙。
然后接过扇子，用力给妈妈扇了几下。
“没事，真落了什么，到那儿再买。”许国粱发动车子，把空调温度又调低了些。
这车是这次为送女儿去郑市特意借来的，他开得非常小心，挂挡的动作很轻。
“对，缺什么就买，妈妈给你打钱。”黄灵芝怜爱地看着女儿。
要不是因为女儿这次去读的学校是全省升学率排名第一的学校，她可真不舍得让女儿去。
“放心吧妈，我都过完17岁生日了，能照顾好自己的。”许相映宽慰道。
“才17，还小着呢，一想到你一个人……”黄灵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国粱打断。
“好了好了，女儿就是去郑市上一年高三，从咱们家开车俩小时就到了，怎么搞得跟要去美国上四年学不回来一样？”许国粱笑道。
他虽然心里也舍不得女儿，但还是尽力宽慰妻子。
黄灵芝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咦，看看你妈，这要是我被单位派去外地一年，她肯定不是这个表情，那估计笑得合不拢嘴了都~”
许国粱继续打趣道，想把气氛搞得欢乐一些。
果然，听到这话，黄灵芝笑了：“那肯定啊，又有人给我挣钱，又没人烦我的，我不高兴才怪呢。”
见妻子情绪不那么低落了，许国粱这才放心。
转而交待女儿：“相映啊，你妈说得对，缺什么就买，不要心疼钱，爸妈就你一个女儿，能养得起。”
“放心吧爸，我会趁机多要点的。”许相映扬扬下巴。
“哈哈，没问题。还有啊，你舅舅给你找的这个学校特别好，里面好学生也多，到了那儿要是成绩一时半会跟不上，别着急，不要给自己太大思想压力，咱们……”
“咱们是跟自己比，不是跟别人比~”许相映接着爸爸的话说了下去。
“对对~就是这么个理。”
“哈哈，爸，这话你都说好几遍啦~放心吧，我记下了。”
许国粱正想再交代女儿些别的，电话响了，是单位打来的。
他在洛市一个区的法院执行局工作，工作确实比较忙。
黄灵芝帮着把耳机塞进丈夫的耳朵，接通了电话。
许相映没有听父亲说些什么，身后熟悉的街景在一一退后。
虽然知道下月底就能回来，但心里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感觉，闷闷的。
本来没打算去郑市读高三，但舅舅把学校录取率和学生们被录取的大学目录发来的时候，她还是动心了。
一直以来，许相映的目标就是人大，虽然她在现在这个学校的排名已经很靠前了，但想进人大还是有差距的。
许相映的舅舅黄胜利，是黄家第一个正牌大学本科生，毕业后即分配在郑市工作。
虽然郑市离洛市近，但毕竟不是一个地方，黄家有什么事儿，舅舅常因工作忙回不去，都是许相映的父亲帮着照料。
或许是念着亲情，或许是想还人情，当黄胜利得知许相映想考人大时，十分热情地让她来郑市上学，帮她联系了郑市最好的学校、还让她进了最好的班。
虽然不舍，但许相映心里还是乐意的，她已经列好了学习计划，准备用尽全力、冲刺一年。
车子上了高速，墨绿的山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既沉静又深邃。
郑市，我来了，人大，等我！许相映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加油……
*
“快看快看，那就是玉米楼吧。”黄灵芝指着远处一幢外形很像玉米的楼说。
许国粱肯定了妻子的猜测。
由于豫省是产粮大省，郑市又是豫省的省会，在开发建设东区的时候，就建了幢玉米形状的大楼作为CBD的中心。
玉米楼也就成了郑市的标志性建筑。
许相映的舅舅就住在玉米楼北边的一个小区，车子又行驶了一会儿就到了。
“哎，那是不是咱大哥和嫂子啊？”许国粱指着左前方一个小区门口站着的两人问道。
黄灵芝把车窗降了下来，仔细看了看：“是的是的。”
然后对着窗外挥了挥手。
许国粱也降下车窗挥了手，然后把车子掉头，稳稳停在了小区大门口的一个车位上。
下了车，爸妈把带来的洛市特产从后备箱取出。
四人亲热地打着招呼。
许相映看到舅舅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西装裤，戴着眼镜，五官轮廓很像外婆。
舅妈则穿着一条草绿色的旗袍连衣裙，圆脸大眼睛，烫过的头发在脑后盘成发髻，拿着一个棕咖色的小包，即使已经年过五十，整个人看着还是非常有气质。
她早听妈妈说过，舅妈在烟草公司上班，工资很高。
他们也只有一个女儿，叫黄雪莹，在澳大利亚读研究生。
“哎呦，这就是相映吧，小姑娘多水灵。”万涵搂过许相映的肩膀，非常亲热的样子。
“舅妈好。”许相映有点不好意思。
“哎，好好，老黄，你看这孩子比咱们莹莹乖多了。”
说着，万涵摸摸许相映的头发。
没等黄胜利说话，黄灵芝接过话头儿：“乖什么呀？她要是以后能像莹莹那样拿了奖学金去留学，那才叫乖呢~”
提到自己的优秀女儿，万涵笑得十分灿烂。
许相映腹诽妈妈一分钟：是谁明令禁止我出国的呀？
一行人由黄胜利带着进了小区，朝南走去。
许相映看到这个小区不大，一共只有五栋小楼，每栋7层高。
她听爸爸讲过，这种带电梯的小楼叫洋房。
小区里，楼和楼之间的间距很宽，绿化也很好。
有两栋楼中间有一个很大的长条形凉亭，凉亭边上种了好几棵紫藤萝。
长长的藤蔓把凉亭完全包裹了起来，像是一把天然的长方形大伞，给地上留下来了一片荫凉。
藤萝下的两只花猫引起了许相映的注意。
这两只猫真聪明，这大热天的，找到了这片凉快的地方。
只见它们的肚皮贴着地面，尾巴一甩一甩的，正悠闲地打着盹。
不过猫的毛色有点暗，也有点脏，应该是流浪猫。
要不是大人们都在旁边，许相映肯定是要走近点看猫的，她喜欢小动物。
搭电梯上了7楼，万涵开了门，招呼许国粱他们进屋。
“快坐下吃水果，天真真是热呀！”黄胜利指了指桌上洗好水果。
“来，孩子。”万涵拉着许相映，给她挑了几个荔枝，又塞给她了一串青色的葡萄。
“谢谢舅妈~”
“谢什么呢~到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一点不用客气。”
万涵给许国粱和黄灵芝倒了茶叶水，给许相映拿了瓶果汁。
大人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寒暄。
舅舅问爸爸老家的事儿，爸爸问舅舅工作上的事儿，舅妈和妈妈则拉起了家常。
许相映乐得不用说话，坐下开始剥荔枝。
哇，又凉又甜，真好吃~
刚进门的时候，许相映就觉得这里特别豪华，装修得好像电视剧里的样子。
但她不好意思到处看，就乖乖坐着。
这会儿看到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开始打量起来。
舅舅的家是这栋楼的顶层，是复式的，一进门那里有个楼梯能通往上面那层。
家具是深红木色的，东面一大面墙放的都是书，客厅靠窗的位置还放了架钢琴。
我长大了也要挣多多的钱，买这样的房子，许相映志气满满……
“相映啊，你姐姐没出国的时候就住二楼，她说不想让我和你舅舅打扰她。”万涵笑着皱眉，“你看你是想住楼上还是楼下呀？都有房间。”
“我都可以的。”许相映赶忙咽下嘴里的水果，回答道。
“嫂子你看怎么方便怎么来。”黄灵芝说。
“那要不你住楼上？楼上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洗澡的地方，也有洗衣机。”
“好啊~”能和舅舅舅妈“隔离”开来，许相映很高兴。
确定好了住哪，万涵随即带着黄灵芝和许相映上二楼。
因为二楼的南边有个大露台，所以面积要比一楼小一些。
不过该有的倒是都有。
许相映听说新学校对高三的规定是，每周末下午休息半天，每月月末的那个周休息两天。
月末休息的那两天她想回洛市，所以每月也只有三个半天需要来舅舅家。
这对社恐型选手许相映来说很棒棒~
妈妈帮着铺好了床，看时间差不多了，黄胜利就提出带他们出去吃午饭。
“我厨艺不咋滴，正好东区这边有家饭店挺不错的，菜做的好吃，烩面也特别正宗，一听说你们今天来，老黄把位置都订好了。”万涵解释。
“行啊，安排得太好了，我正好想尝尝郑市的烩面到底是不是比洛市的好吃呢~”许国粱笑道。
一行人到了地下室。
黄胜利开车，许国粱坐副驾，许相映和妈妈还有舅妈坐后排，车子驶了十几分钟就到了饭店。
进了饭店，许相映看到大厅已经坐了不少人，烩面的香味儿飘进鼻子，她着实觉得有点饿了。
到了三楼包间，黄胜利点了一桌子菜。
有鱼有虾，还有几个许相映叫不上名字的菜。
“大哥，点得太多了。”黄灵芝道。
“多什么？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郑州的，再说，老家有什么事儿都是靠国梁帮忙，我们这不得谢谢国梁~”说着，万涵拿起水壶给许国粱倒水。
许国粱赶忙站起，端起了杯子。
“万涵说得是啊，我这太忙了，回去一趟真不容易，黄家有事儿都得靠着国梁张罗。”黄胜利道，“哎，国梁，你喝两杯吧，你这来一趟不喝两杯我都觉得没招待好你。”
说着，黄胜利拿着手里的酒瓶，要给许国粱倒酒。
“下回吧哥，待会我们还得送相映去学校，还得回家呢~”黄灵芝开口。
“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也行嘛~”万涵劝道。
“嗨，得回去呢，明天单位还有事儿，刚我来的路上就被安排工作呢~”许国粱指指手机。
黄胜利没再劝酒，而是提议以茶代酒，大家互相碰几杯。
许国粱感谢了黄胜利的招待，又拜托他照顾好女儿。
黄胜利则让他放心，又再次感谢他为黄家的付出。
两人虽拿的都是水，去推杯换盏来回碰了好几杯。
许相映看的有点想笑，大人们还挺有意思的。
她饿了，再加上菜好吃，于是闷头把妈妈和舅妈夹来的菜都吃干净了。
吃完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但好像除了她，其他人食欲都不怎么高，等准备走的时候，桌上的菜还剩了差不多有一半。
服务员提议打包，万涵却说不想吃剩菜，对胃不好。
在家时，许相映常常把家里吃剩的东西拿下楼喂猫。
这会儿想起舅舅家小区的猫，她就提议把剩菜打包拿回去喂猫。
“这孩子心真善呀~”万涵夸奖。
“哎呀，成天想着那些猫猫狗狗的~”黄灵芝边嘟囔边帮服务员打包……
*
回到小区，黄胜利把车子驶到地下停车位，又带着许相映的爸妈上楼拿他们为老家亲戚准备的特产和礼物。
许相映就自告奋勇地一人去喂猫。
一出单元门，一股热浪袭来。
她穿着凉鞋，走在路上觉得热气都有些烫脚。
天太热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到了紫藤萝凉亭不远处，她惊喜地看到凉亭东头，这会儿竟然有五只猫。
两只稍微小一些，另外三只都是成年猫，都围在一起吃着什么。
她轻轻走近，边走边“咪咪”“咪咪”地叫着。
本来她还担心猫听到她走近会跑远，谁知那些猫只是抬头看了看她，就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可能是院里也有其他人喂它们，猫不认生。
许相映走得更近了一些，看到那些猫吃的是猫粮。
果然有人喂它们，不过猫粮没剩多少了。
打开塑料袋，把袋子解开放到原来放猫粮的位置，几只猫闻到了香味，争着开始吃。
有一只橘猫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应该是在护食。
“小橘，你也太霸道了吧，有东西大家都吃嘛，你不能不让小黑吃呀~”
“没关系的小黑，你吃吧，给，这儿还有~”
“小花，小胖，还有小白，你们吃这一袋。”
“哎呦，你们咋都吃得这么欢呀，是不是猫粮吃够了想换换口味呀？”
“天这么热，你们热不热呀？”
“嘿嘿，你们怎么这么可爱~长得真好看~”
……
许相映蹲在几只猫旁边，边看它们吃边给它们说话，那些猫吃一会儿抬头看她两眼，仿佛能听懂她的话似的。
盛夏的花木，正是一年中长得最旺的时候。
紫藤萝也不例外，虽然此时它那淡紫色的花串早已凋落，但它的枝叶却正欢快地生长着。
许相映蹲在凉亭靠东边的位置，藤萝的藤蔓还没那么长、那么密。
靠西边的那片，藤萝的藤蔓就长得特别长，像门帘一样半垂着，叶子又绿又大，把那片地方遮得严严实实的。
可能是她看猫看得太专注，也可能是西边的藤萝长得太旺，她完全没注意到，藤萝下站着的少年，正翘着唇角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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