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主城区阳光普照。但山河边缘一处，却雾气蒙蒙。
女孩伏在桌案，一笔一划写下：
《出路》
老师说大城市有飞机、
有火车、
有大楼。
老师说我们只要读书，
就能走出去。
我要nu（努）力读书，和婆婆一起住大楼！
……
很多人住不了大楼。
山河市城内还能见到连成片的矮楼平房，市民喊它“贫民窟”，官方叫城中村。
城中村周奶奶家女儿报案，说她妈妈死了。口鼻歪斜，实在悲惨。
李少轩只是进门，便觉得压抑。
无它，逼仄又充斥各种各样老旧、破损的物品。
周奶奶女儿说：“我妈就喜欢捡些垃圾回来。我跟她说了别捡、别捡！她不听！”她捂住晒红的脸，蹲下身，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为什么要捡东西回来吃？”
“妈，为什么啊？”
她用力捶打自己太阳穴，李少轩赶紧去拦，沉痛道：“事已至此，节哀吧。”
周奶奶女儿猛地站起，把他推开。
“节哀？节哀个屁！你睁开眼看看，我没妈了！你懂吗？我没妈了！”
她转身看着这间狭小的屋子。放声大哭。
周奶奶年轻时就丧夫，一人捡垃圾将女儿拉扯长大。
女儿读了几年书，不愿再读，跟周奶奶一起捡垃圾。一直捡到女儿攒够钱，说要出去闯闯。
闯荡十多年，赚了钱，又没了。
回来定居，结了婚，又离了。
女儿富有，周奶奶在捡垃圾。
女儿贫穷，周奶奶还在捡垃圾。
女儿奋斗半生回家，让周奶奶不要再捡垃圾，跟她去郊区住，她没有高楼，但好歹有间宽敞屋子。求周奶奶别再住垃圾堆里。
周奶奶去坐了坐，又回来了。
她喜欢这间屋子，承载她的大半辈子。屋里的不是垃圾，是宝贝。她喜欢触手可及，喜欢把东西堆积得无处下脚。
她也喜欢去捡点新鲜的水果蔬菜，有时候还有熟食。
她最爱跟女儿说：“有啥活不下去的，捡垃圾就能活。”
现在她死了。
死前吃过两个捡来的包子。原本她想留一个给女儿。女儿今天该来看她。但是女儿一直没来。今天有太阳，她怕放坏，只能吃掉。
包子比辫子的小，两口就能吃完一个。
吃完，和辫子一样，死了。
……
女儿空洞地望向房梁。
垃圾给周奶奶带来生，也带去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感谢垃圾，也恨垃圾。
该死的老天爷，一辈子没让他妈好过过。
该死的她，这辈子没让她妈好过过。
李少轩叹气，跟她许诺，他们一定竭尽全力破案。女儿看他一眼，眼神冷冷的，坐到墙根，不说话。
李少轩不知道该怎么办，恰好关南打电话给他，他下意识松口气，到一边接通。
“南哥？”
“这个案子案发地点在哪？”
李少轩报出门牌号。
关南挂断电话，跟付裕摇头。
这案子地点不在他们目前已查出的情夫地图中任何一个。
但投毒案和裸尸案依旧并案了。
因为，刑技对比已发现尸体和裸尸案嫌疑人脚印，竟然有一人能对上！
一队长的脸隐藏在烟云后：“季琳还是不开腔？”
纪明珠：“嗯。”
垂眸细思，城中村？
一个刑警嘀咕：“这凶手……太残忍了吧。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
大家在激情讨论，纪明珠把付裕带回来的卷宗翻开又看一遍。
死者包兴父母在小河村务农，现已往市局赶。包兴本人在百货商场某一个电脑配件档口工作。从店内电脑里，刑技查到不少有意思的内容。
包兴与一个叫夏娃的女玩家在炫舞为情侣关系。
他们常常一起打游戏。
起初，大家认为这个夏娃很可能是陈霁。但不对，据班主任和其同学叙述，陈霁工作日都在校，而包兴能用电脑的时候也就上班时间。
因此游戏在线也往往集中于工作日。夏娃和他玩，也就如此。
所以夏娃另有其人。
纪明珠翻到下一页，这是一个部落格，撰写主人是夏娃。刑技溯源ip，发现她最近登录就在李家坝子。似乎，部落格就是陈霁撰写。
部落格标题：【伱﹏亚当】LOVE【莪﹏夏娃】
最近那一天粘贴的是一张石蒜图，以及一句“只囿死詣能炪我哋汾閞！”
往回倒，上周四那天。
【心痛到无法呼吸，硪の亚当】
上周三。
【亚当děLOVE
玫瑰.jpg】
上上周日。
【嫁衣红色毒药白色
……
绣鞋穿错 锣鼓缄默中坠落无名孤魄谁来收我棺椁
你看啊 这嫁衣它红得像血 你说啊 一桩桩孽债如何偿还】（红嫁衣歌词）
部落格基本都是夏娃和亚当的爱情故事。奇怪的是，如果亚当是包兴，但包兴和夏娃认识也就一两个月。但部落格讲述的爱情故事却长达一年。
刑技追踪部落格帖主的ip，去过几个网吧，没什么收获。网吧没监控，前台也都说没见过陈霁。
现在案情等于陷入泥潭，走不动啊！
纪明珠眉头紧锁，低喃：“女混混……到底在哪呢……”
“陈霁，你又在哪呢？”
照目前这个情况，陈霁在乎的大概就这两个女人。但季琳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女混混几乎查无此人。她们没有更多特征去寻找她。
“不对……
漏了点什么。”
纪明珠翻到原来的卷宗继续看，今夏啪的一下无声甩出一行字，纪明珠垂眸看见【陈达（父）】。
陈达。
季琳明面上唯一的男人。
是了。
查过那么多情夫，却独独漏了这一个！陈达在哪？他是否有什么隐蔽居所？
今夏：“我想，季琳一家人不是一直都住在别墅的吧？”
纪明珠视线转移，从付裕那儿要来季琳那条线的侦查员联系方式。
在对方反馈的最新信息里找到一串地址。
陈霁出生的地方，城中村。
……
纪明珠曾在一本课外家庭教育书籍里读到，每个孩子都承载着父母的爱意，才能来到这个世界。
但现实并非如此。
有很多不会爱人，甚至不爱自己的人，稀里糊涂有了孩子。
幸运的，孩子能长大。
不幸的，孩子永远死在出生那一天。
陈霁的过去是怎样的？
纪明珠抬头看向这一片区，曾经热闹一时的街道，如今破落到与山河城区格格不入。
陈达当年几乎算是狼狈地从单位离职，父母给他资助，但不愿见他，他发誓要所有人好看。
但他钱只有那么多，要拿去创业，就舍不得拿去解决生活所需。于是他将视线投向围绕自己身边的女人。
大多都走了。
就一个天真到蠢的季琳，仍拿那倾慕仰望的眼神注视他。
陈达偶尔很会说甜言蜜语，也会示弱。
他在成长过程中敏锐地领悟到一个道理。女人向往强大之下的脆弱，女人天性愿意怜悯。如果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哭泣，她会臆想出这个男人需要她，且只需要她。她会为此付出一切。
陈达痛苦地找上季琳。
她过于天真，他甚至还没说出自己糟糕的境遇，她就忙不迭地抚摸他的脸庞，许诺永远爱他。还说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陈达当时怎么想的呢？
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只是：哦。
季琳便幸福地投入他的怀抱。
他们在季琳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相拥。好像爱到不行。
季琳为他洗衣做饭，像许多女人一样。
季琳为他生儿育女，也像许多女人一样。
陈达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她只是许多女人中的一个。她的面貌模糊不清。但她稍微优秀一点，因为她又怀上一个孩子，或许是儿子。
于是陈达容许了季琳分享他的胜利果实。但不能太多。她不过是投入一间屋，还想收取高楼大厦么？
当陈达在外为他的理想奔波时。
季琳窝在这间小小的屋子，在想什么，又对陈霁说过什么呢？现在已不知晓。
但可以确定的是。
那段时光应当是陈霁与季琳最亲密无间的。
没有陈建伟，也没有季琳那些情夫。季琳只属于陈霁一个人。
季琳或许会为她唱摇篮曲，或许会带着她惯会的甜蜜笑容，跟她讲述陈达的愚蠢。
陈霁就这样长大。从季琳唯一的女儿，到陈达家中的透明人。
……
纪明珠敲响这扇铁门：“喂？有人吗？街道办的！”
里面无人响应。
它拦得住鬼啊？
拦不住！
不响应算了。鬼直接不讲道德地破门而入。
今夏气冲冲地穿进屋子，一室一厅，客厅空荡荡，只有一张桌，上面搁置好几个外送盒。
步履转向，狭小的卧室里，放有一个婴儿摇篮，摇篮背后，是一个双手双脚被捆绑的女人。
她的妆容已经哭得看不清，嘴巴被胶布糊住，只有一些呜咽声。
手腕滴血。身体处处是伤痕。
今夏赶紧去叫纪明珠。
女人不是陈霁。但这事说跟陈霁没关系，都没人信。
纪明珠顾不得程序，立马转身去买了一把电锯，套上鞋套手套，暴力破门。
一路过的热心路人赶紧报警。
先人啊，青天白日竟敢破门而入！
……
女人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活着离开。当纪明珠出现在昏暗的小房间时，她哭得快上不来气了。
但那个纪明珠一点也没有神兵天降的样子，她一脸冷酷地查看了她情况，一边给她做简易止血，一边追问她陈霁在哪里。
女人哭叫道：“她跑了！她要饿死我！她要弄死我！呜呜呜哇啊……”
纪明珠按住她肩膀：“冷静！”
女人：“陈霁、陈霁要去杀人！”
“杀谁？”
“她爹！！！”
——陈达。
红嫁衣歌词引用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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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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