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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江予眠搬到巴黎后,照旧给晏周寄信。她每月只寄一封信,未寄出的信则会躺进抽屉里。那些多余的信上,不过记录了一些琐碎,包括最近天气怎么样,她在街上看见了什么花,哪种花可以用于泡酒。这些事没必要同晏周讲,否则她和他有什么区别。若是经常谈论风**雪,这人疑似闲工夫充足;如果他还溺在酒杯里,那么,他的闲工夫可能是靠不务正业攫取的。在江予眠看来,没有人比晏周还不务正业,因为他那些混乱的信中,从来只描述不务正业。

上个礼拜五,他从苏黎世寄来一封信,江予眠拆开来看。那封信写在餐巾纸上,纸角皱着,似是酒水泡的。上面的字迹也晕花了几行,而清晰的部分张牙舞爪,若不了解他如何写字,其实不好辨认。她读信无碍,却始终看不惯他的丑书。就拿“丶”笔画举例,规矩的应当从左上往右下落,写意的也不能从左下往右上提,可他要提到天上了。江予眠拿红笔圈这类错处,一边圈,一边读他的信:

“夜里阴云,我在长街瞎逛,两边的铺子冒着粉红光。一个女人,两个女人,不知道多少个女人,穿着黑丝袜和暴露皮衣靠在那一连串门口。我不知道她们冷不冷,反正大冬天的,肯定不能热了。有个亚裔的脸孔一直冲街上笑,不知道笑什么。我觉着很有趣儿,便进去和她聊了两句。她是韩国人,圆脸,白,笑起来能震动十条街外的聋子。她把衣服甩得到处都是,一头扎进沙发里的时候,又特安静。我没见过比她还薄的人,她薄得好像能被光线穿透。她说韩语、英语,也说瑞士德语。瑞德听起来就像吐痰,但她说得比一般人动听,动听在旋律,因为我一句也没听懂。我帮她拍了几张照片,她很满意,说要请我喝酒。米酒混上西柚汁,你尝过么?没尝过的话,一定要试试。”

长街是臭名昭著的红灯区。两个月前,江予眠所供职的报社做了有关性工作者的选题,报道上还刊登苏黎世车震专区的照片。专区里,半包围式的大木箱连成排,作私密停车位。她看过实地照片后,总会想到晏周开着他那辆改装的露营车,轰一下拱进去。他的车厢里应该躺着一位小姐,或许不止一位。她们陪他喝酒谈笑,甜言蜜语满得从车窗溢出去,这是出于职业道德而编造美丽的谎言。如果叫她们和他接吻,她们未必愿意,烟花女也是有心的。江予眠的红笔停顿良久,最终又一笔一笔地圈下去。他实在不会用心写字。

论写字,江予眠比晏周在行得多。她练过小二十年书法,最开始师从她爷爷,日复一日同碑学打交道,学习金石气;后来随着她的书法家父亲研究帖学,退笔如山,练了满手书卷气。与此相反,晏周活到二十四岁,统共练过三回字,还是被她强迫的。然而,他做旅行自媒体,成天四处晃荡,偶尔会在世界各地的跳蚤市场上淘到不错的帖。字帖到手,先挂到网上去卖,挂了三五个月没卖出去,就转手丢给江予眠。她通常不问字帖的价格,他们也少有金钱往来,多是以物换物。

今年法国国庆,晏周捎来一本蔡襄的《荔枝谱》。虽然是宋拓影印本的复印本,她也用笔顶翻得很小心。他旁观翻书,手上往嘴里扔青葡萄,咽完了,说自己来铁塔拍烟花秀,但没地方住。江予眠没有答应什么,到了晚上,一如既往收留他过夜。他睡沙发,省下旅店费,她也不算欠他的。

第二天晨起,江予眠推开六扇高大门窗外的遮光板。她家明亮而宽敞。鱼骨纹地板保留着五十年前的原貌,陈设则取古典与现代的长处,无一不美,却不追求精致。阳光照过的地方,竟看不到半粒灰尘。晏周躺在绿绒布沙发里,半睁睡眼,为打在脸上的强光心烦。他听到江予眠轻轻挽起衣袖,往书房里的桌案走。桌上摆着一摞碑帖和树枝做的笔架。她每日清晨都会练字,时间雷打不动:六点半开始,七点钟结束。他曾不满地问,少练一天会怎么样。她说再动笔的时候,会写出墨猪。这个回答让晏周记忆犹新,但被日光亮醒的这天早上,他仍旧问少练一天会怎么样。江予眠给出与从前相似的答案,他似乎对时间无法改变一切很满意。

书房的门是敞开的,斜对绿沙发。晏周翻身侧躺,远远地看江予眠在门框中铺毛边纸。纸从国内来,她请母亲邮了一整刀。她习惯把练习纸裁成一模一样的小尺寸,然后放到抽屉里备着。春天新纸寄来,她就花掉半个下午裁纸。那时节,晏周在法兰克福快活,他们之间不过是五六百公里。他去路边的自助田中,随便剪了几朵大花小花,用报纸一包就带到江予眠家。她找来上任房客留下的粉青灯笼瓶,按色调和花枝的高矮插出一瓶还算好的花。晏周拢一拢逐渐规矩的花束,说不管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准保死气沉沉。她剪掉最后一片多余的叶子,平静反驳:“我没叫你带东西来。”

他们很久都不再说话。江予眠去厨房蒸米饭,她不用电饭锅,而用石锅明火煮饭。晏周喜欢白饭底的锅巴,没人邀请就留下来吃饭。在那间小厨房里尝过当地超市卖的香米、长米、寿司米后,他扛了一袋东北米送给江予眠。他们坐到餐厅的窗边等新米煮熟。窗口有风,种在那里的铃兰一直摇曳。他百无聊赖道,这地方老吹西风。而她诚心回答:“你来了太多次,其实可以不来的。”

晏周又一次来过后,江予眠站在阳台门前,瞥了一会儿对街。他靠在改装露营车上抽电子烟,同时打着电话,有说有笑的。约莫过去一刻钟,来了一个外国女人。她披散着浅棕长发,五官和他的一样鲜明。他们相隔很远就开始冲彼此挥手,等两相靠近了,江予眠不想知道他们是行贴面礼,还是要接吻,索性退回屋子里。

花瓶摆在桌上,晏周新送的杂花混着笔墨纸砚的气息,散发出更为复杂的香。江予眠把那束花丢进垃圾桶,随后翻出笔法最严谨的小楷,慢慢临了几列。她曾读《临池管见》,里面有一句话是:“静坐作楷法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她深以为然,写着写着就忘记了晏周今天来过的事。他们就这样相处下去,时间又过了很久,以至于江予眠把一切都习以为常,好像他们原本就如此。

窗外落了一场寒雨。现在已然深冬,再过几天就要跨年。这是江予眠来法国后的第二个跨年夜。跨年并不休假,她得去凯旋门占观赏烟花表演的好位置。其实烟花表演本身缺乏新鲜度,但架不住她的采访对象非要约在那里见面。

江予眠被对方放了三次鸽子。他是个纪实摄影师,上半年在非洲难民营待了一段时间,心灵被满地饿殍震成碎片。一约他做访谈,他就在电话里低沉道:“您知道么,江小姐?您不知道。只有亲眼在干枯的皮肤上摸过骨头的形状,您才会理解饥荒是一种怎样的灾难。我的精神早成一具干尸,怎么会有力气说话?您现在听到的是精神的遗言,请一定不要怪我。”

如果江予眠不曾听同事说,这位摄影师在夜店拉着一个比他小三十岁的男人跳桑巴舞,她兴许会相信精神无法死而复生。她本能地要戳穿这件事,但是不能这么直白。她的摄影搭档坐在旁边,对着手机好声好气道:“那太遗憾了。我们原来给您留了一个大版面,马克龙先生当选总统的时候,版面就这么大。”说着,给江予眠使眼色,用食指点一点桌面上的街头摄影集。按事先计划,她配合道:“克莱因先生最近出了一本影集,刚才送到办公室了。”

电话那头的摄影师清清嗓子,庄重地说:“也许过两天我就好了。二位不用麻烦那些不入流的,否则我很不好意思。”

摄影师与克莱因向来不对付,因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江予眠把工作上的心得体会写在信纸上,这封信会寄给晏周。她在信尾接着写道:“苏黎世那边,雪下得很大。你愿意多穿衣服,就多穿衣服。”原本还要附上一句“少喝酒”,不过笔友之间没必要管这么宽。她放下笔,把信搁置三个晚上,跨年那天重读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拿到邮局去寄。公寓在卢森堡公园旁边,出了门不远,就能望见公园的黑栅栏。附近的邮局中午十二点半关门,她提前寄完信,正好与在公园里闲坐的摄影搭档碰头。

摄影搭档名叫阿兰。江予眠还见过另外三个阿兰,他们全部头发花白,半截儿身子入土。可这个阿兰相当年轻,只有二十七岁。他是法籍华裔,人高清癯,即便不穿青衫,也会让人联想起民国的教书先生。江予眠已经和他共事两个月。他们在工作上配合默契,生活里,阿兰也不像别的同事那样,下班即失联。他甚至隔三岔五邀请江予眠去家里吃饭,再叫上其他朋友一起。时间长了,所有人都成为朋友,他的父母也喜欢拉着这些晚辈谈天说地。

阿兰住在父母家。父母总在餐桌上提及他不见影儿的终身大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江予眠很少参与讨论,也在老人打听她的情感状况和择偶标准时,坚持说看缘分,虽然她根本不信玄学。她只信自己的教训:理想的爱情,只会发生在彼此认可的同类之间。阿兰为父母的冒昧,向江予眠道歉。她说没关系,长辈嘛。况且,她白吃白喝过意不去,遂问阿兰和他的父母喜欢吃什么点心,或者喜欢喝酒吗。

每到周末,江予眠就会前往三区中超和蒙日集市采买中西食材,预备做各种点心。换季时,她也会去美丽城买四五十度的白酒,按母亲的酒谱,泡当季的花酒和果酒。酒罐子攒了小半柜,有时晏周来了喝几盅,她单独在家的时候喝得更少些,多把美酒送朋友。阿兰不胜酒力也不嗜甜品,于是请江予眠不要客气:他刚来报社的那阵子,有什么困惑的,多亏了她这个老学徒教导。她不领客套话,只说自己的资历算不上老。

江予眠没有谦虚。她在报社的文艺部待了四个月,与报社签的是一年期学徒制合同。合同期间,每周有三天在报社工作,另外两天回学校上课。她读新闻硕士。阿兰和她同校,比她高一届,不过在步入新闻行业以前,他又在别的大学研究亲密关系。当时他在读博士,没读完就放弃学位,跑去泰国当了半年和尚。江予眠不理解他的人生选择,因为她很少半途而废。阿兰却逻辑自洽道:“人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这种随便的态度让江予眠质疑了很久,直到晏周在来信中愈发多地提及如何邂逅各种小姐,她才相信存在即合理:有些人的忠心可能是虚幻的。

江予眠走进卢森堡公园的侧门,沿路一直往前走再左拐就是美第奇喷泉。阿兰等在蓄水池的左边。岸上参天枝干连绵,他穿一件竹青色的长大衣,斜躺在一把绿漆椅上。江予眠误以为他在腾空冥想。阿兰曾说自己有很多理想,其中之一是住在卢森堡公园旁边。如果有一天他必须死,就死在公园的绿椅子上。到那时,阳光覆在他身上,他不需要额外的裹尸布。在他这个年纪,还会幻想人是不是必须死,只能说是一种过期的天真。除此之外,江予眠还站在公共立场上反对阿兰的死亡场所。她不觉得大家来公园是为了瞻仰谁的遗容,便谆谆提醒他:“有些理想是可以半途而废的。”说完才发现,这个忠告同样适用于枯萎的爱情。

然而,在穿越美第奇喷泉岸上的枯枝败叶时,她仍旧看见了过往爱情的幻影:晏周骑一辆嘎吱作响的二八大杠,贯穿中学里的林荫大道。他骑得飞快,校服敞开着,两片前襟挂着光斑随大风抖动。很多年间,他都以这样的形象存在于江予眠的记忆中。她无法将任何一阵风、一片光影从他身上剥离下去,因此,她看到的始终是当时虚实相生的他——一个违反“校内禁止骑行”规则的他,一个需要别人管束的他,一个自由自在的他。哪一个都和她不一样,却也不见得哪一个都是他。

好久不见,谢谢大家又来看我胡编乱造。祝大家十一月三号快乐,本章评论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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