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汕正在为一道物理题绞尽脑汁。
高一上学期期末分科考试，姜汕理科考的不错，在全校排名挺靠前。显得文科比较薄弱，尤其是历史，只高出及格线不远。
姜汕被叫到办公室，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笑意温和。
”姜汕你是要学理科吧？“
姜汕很自然的点了点头。
文理分科考试，满分100分的物理试卷姜汕考的不好不赖，85 。
她没想到，从此之后几年，物理就成了自己的噩梦。
而班主任就是物理老师。
这是他第一次做班主任。他从师范大学硕士毕业也才两年。
班主任李老师是一个教学聪明、灵活又有些高傲的年轻人，在每次物理测验拖后腿的日子里，姜汕都不敢抬起头看黑板，她总感觉一抬头，就看到李老师有点狡黠轻蔑的眼神和笑容，仿佛定在她身上，责备她掉班级尾巴。
当然这是完全没有任何证据可查的，不过都出于姜汕的敏感和心理自我暗示。
她偶尔也会后悔，自己就是笨，没有任何空间想象力和思维能力，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理科。
而班里四十个同学，好像每个人都学的很轻松，物理不用下很多功夫硬啃，不管多难的题目，全班平均分都可以达到80 。
而她，每次月考一直摇摆在40-50之间。
哪怕，她把大部分晚自习都贡献给物理。
姜汕正在盯着纸面上皮带传送带上的两个轮子，笔在稿纸上写了划、划了写，心里有点急躁。右手扣着左手大拇指刺眼的倒刺。
”借下我涂改液。“前桌云思转过头低声说了句。
姜汕头未动，眼皮都没抬起，右手摸到一个小瓶子递过去。
没有感觉到接的动作，反而练习册被向前拉了拉。
”这个是定滑轮的曲线运动。“
姜汕仰起头，正好看到云思有个漩涡的头顶。
云思转身拿了支铅笔，在图上写写画画。简单几步，姜汕思考了快一刻钟的题目就迎刃而解。
”你知道了么，曲线运动都是这种套路。“云思抬起头。
姜汕心中生出解开题目的欢喜，也越发觉得自己差劲又笨。
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作文本，接着开始写起文字。
这个习惯，从3月底姜汕听了禾欠的第二次广播后就开始了。
刚开始她脑中一直盘旋着一个声音”欢迎各位同学给文学社投稿，你的稿子有可能被我们选中在广播站分享给全校同学哦。“
一有点空闲（或者说姜汕尽量腾出一些时间），就趴在桌上开始写东西。
她没有很明确的思路要写点什么，都是想到什么就写上几笔。
后来物理总会让自己心神不宁，这个时候也会拿出作业本写上几行，内心就稍微平静一些。
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
五月下旬有些燥热的晚风中，姜汕写着写着，突然停下了笔。
她感觉自己不能这样胡乱没有章法的乱写一气了。
她歪着头，盯着教室里发出幽幽冷光的节能灯管，上面有一层乌色的密密的细点，还有两只飞蛾绕着灯管停停飞飞。
”我想下次让禾欠在广播里读我的文章，我要给文学社投稿。“想法强烈又急迫。
姜汕在作文本上画了一条长长的分界线，这条横线占据了一面纸的整行。她开始简单的写一个list。
1.禾欠会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呢？
2.我擅长什么风格的文字？
3.写什么主题？
4.要写多少字呢？
5.什么时候投稿，怎么投稿？
简单回想了一下禾欠在广播站读过的几篇文章，有一些名家的散文，比如朱自清、汪曾祺。当然，也有学生的作品，比如诗歌。
十几岁的少年，每天有很多想法在消亡，转天又会在消亡处刮起无休止的大风，那就散文吧，写自己的心情。
引经据典、大气磅礴的议论文，才华横溢的诗歌，姜汕一点也不擅长。
教室里静静的，只有纸端的”沙沙“声。一个绝妙的名字从姜汕脑海中冒出来。
前不久班级才选出来贴在后墙的标语《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理想的生活》。
对了，就写这个。怎么着也要写个800字，然后偷偷的放在文学社的信箱里。
打定了主义，姜汕一直不太熨帖的心情稍稍舒展了，在作文本的新一页，写上了大大的标题。
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理想的生活。
下一排右角，“199班投稿”几个字写的端端正正。
在脑子里好好构思了一下，姜汕瞥了眼压在作文本下面的物理练习册，好像现在最大明智的理想是多刷几道物理题。
盖上作业本，姜汕又啃起了物理，心情有一种没有过的轻松。
晚自习后，姜汕静静地围着操场走了两圈。正是槐花未落的时节，素洁的花朵一串串层层叠叠，地上碎碎的暗影摇曳生姿。
姜汕踮起脚嗅嗅清香，肺腑之间仿佛开阔了，脑子里突然蹦出自己想要写的文字。
她从口袋里掏出蓝色封皮的巴掌大的小本，来到一束路灯下，一字一句的记下此刻的文思。
那晚，她带着愉悦的心情和涌动的小期待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放学后，准备回宿舍拿点东西，姜汕出了食堂就看到了排球馆。
右边，夕照的光影打在白色有些颗粒感的墙面，墙影斜着钻进小小的广播站，拉的老长，日头照在人身上有些微微热。
姜汕鬼使神差走向排球训练场，馆里有稀稀拉拉的人群。
横扫过去，姜汕一眼看到了那个像头小熊一样的少年。
脚步不自觉地向网前走了走，心开始”咚咚“的敲起鼓来。
走到快2米的地方，姜汕站住了，眼睛左瞟瞟右瞧瞧，装成在找人的样子。
禾欠并没有在运动的人群中，他站在球网的一侧，背对着入口，好像在安排网两侧打球的人员，以及简单的站位布置。
从墙上端玻璃透进来的光落在他的毛寸头和后背上，周身仿佛罩上了一股生命力。
姜汕抬头，能看到禾欠发丝有些微黏，侧脸轮廓凌厉，正在指挥的手臂上爬满汗液，微弯的肘部几滴水滴滴答落在绿色的塑胶地板上。
姜汕想象着水滴滴下时的”哒哒“声，然而她什么也没听到，就被嘈杂的声音打断思绪。
校务处抬过来两箱瓶装水放在墙边。
禾欠一抬头，“谁在旁边递水的，递水的人去哪儿了？”没有人回应。
这时，他扫了眼姜汕，“同学，你现在忙不忙，没事的话等会儿帮我们队员发下水呗。”
不是郑重其事的播音腔，但是字正腔圆、声音响亮，吐字很清晰，有一种一般人没有的节奏感，很好听。
姜汕脸蓦的腾起一片红晕，她低下头，呆呆的站在水边，声如蚊呐”嗯“了声。
他不知道禾欠有没有听到，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大点声音回复他。
禾欠却转过了头，又开始和身边的同学说话。
”他是个超级自大的家伙。“杨婷的评价闪现在姜汕的脑海中。
正在尴尬要不要递水的时候，已经走到水箱旁的姜汕可以完全看到禾欠的侧面轮廓挺拔的线条。她看到汗珠从禾欠发根流向下巴，后背的衣服湿湿的贴在背上。
于是，她拿出一瓶水，扭到松动了递过去。
“谢谢啊，我不喝，等会你给打球的同学吧。”
“哦。”姜汕收回手，小声应了声。
她目光随着球在网两边来回转动。黄蓝相间的排球在手掌和小臂之间来回传动，排球场因为激动的喊叫和运动的躁动逐渐温度升高，闷沉闷沉的。
她不喜欢运动，自己班训练时也爱坐在墙角，被叫起来才动几下。
但是她还是认真地看着，有人换下来就马上递过去水。
许是太专注，排球偏离轨道向她砸过来她也没回过神。
”同学，快让开。“姜汕的思绪随着声音清醒，就看到眼前黄色的、蓝色的好像一个松散的旋转麻花的圆球向自己头顶落下来。
脑子还在懵逼状态，胳膊被人狠狠拽向左侧，额头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一个人结实的胸膛，发出了轻微的‘咚’声，她感觉微微眩晕。
”同学，你发什么呆呀？“耳边是好听的男声，语气急切，微含戏谑。”你是在球场入定了么？“
”啊，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姜汕揉着鬓角，眼光有些躲闪。
”我能有什么事，又不是我被球砸。姑娘，你这声音，我们是不是见过？“
”没...没见过。“姜汕顾不得疼痛，忙摆着双手。
“好吧，你要不要紧。”
“不要紧，我头硬。”姜汕挠着脑袋。
“你这人说话怪怪的。”略带讥诮的俏皮声。
人群将散去，姜汕最后一瓶水是递到禾欠手上。
球练的不错，禾欠眼神都是精神抖擞，笑容纯净明亮。
“谢谢同学，你自己喝吧，今天麻烦你了！不过你以后可要少走点神，被砸到事可不小。“
那场运动，姜汕看了近一个小时，结果没有时间去宿舍拿东西，就得匆匆赶到教室上晚自习。
但是姜汕心里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不同于品尝到一顿美味佳肴时的愉悦，也不同于在考场上取得高分时的成就感，而是两道平行光线在瞬间交汇，心有了裂痕，光洒进了黑暗。
你好，禾欠，我们算认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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